从住满旅客的二楼下来，穿过客堂，便是四方的庭院。庭院四周由两条狭长曲折的廊庑环绕包围。沿着廊庑还有一小溜包间，透过窗户能看见有几间亮着烛光。窗檐下还有些花花草草，在夜晚倒是看不大真切。

霍九儿跟着崔默的脚步，走过饮马池，又经过店家自己栽种的一小片修竹林，最后停在了庭院东南一隅。

“放心吧霍姑娘，这个位置的话，绝对不会有第三个人听到我们的谈话的。”崔默先是闭眼凝神，沉默片刻，才睁开眼笑着对霍九儿说道。

“你到底要找我说什么？”

霍九儿到现在还一头雾水。直到崔默笑容不变，轻飘飘对她吐出两个字：“霍青。”这才微微变了脸色。

“你在哪里听到的？”

自己从头到尾只说过一次这个名字，可那时她刻意降低了音量，跟崔默距离又很远，他没道理听得到。

“自然是亲耳听到霍姑娘说的。”

崔默像是知道霍九儿心中所想一般，两手负在身后，对着一脸狐疑的霍九儿微微欠身。

“崔某似乎从没说过自己的耳朵从小便比旁人的灵敏，先前霍姑娘在询问月小公子时虽说放轻了声音，但对于崔某来说，已经足够了。”

“知道了又怎样。你特意找我出来，难道就是想炫耀自己耳力超群吗？”

“崔某自然没有那么无聊，不过也请霍姑娘莫要揣着明白装糊涂……能够使用一整块羊脂白玉雕刻玉佩，又名作霍青的人，整个泷安京我也就只能想到一个人——

曾经威震四方的镇国大将军，后被先帝封为长平侯的霍荣霍将军的次子霍青。我这样说应该没有纰漏吧，霍姑娘？”

说完，崔默见霍九儿还是垂眸不语，便放缓了语气。

“我先前还觉得奇怪，区区一个镖客，怎会跟云喜楼的少东家那般熟稔？还有现在拴在马厮的邬落马，那是连朝廷每年才能得到十几匹的贡马，就算霍姑娘是有名的镖客，按理来说也无法入手；最让我感到奇怪的，就是霍姑娘面对崔某的态度——月石湖那个夜晚，我是真的动了杀心，可你却一味防守。之前我总想不明白，可等我猜到你的真实身份，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崔默向前一步，目光炯炯地看着霍九儿。后者虽说一路来都是嚣张无畏的模样，此时居然只顾着低头躲避崔默的目光，任由他继续说下去。

“霍九儿不过是化名。所谓的泷安京第一女镖客，实际上便是最受霍大将军喜爱的小女儿；备受先帝恩宠，在四年前被破例册封的永乐郡主——霍缨，霍曣姝。”

“郡主，难道崔某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您还要否认吗？”

霍九儿深吸一口气。

“你没有证据不是？”

“是没有。但崔某思前想后一整个晚上，发现只有这种可能最为合理，况且，四年前的册封仪式上，崔某见过郡主。”

都看过自己长相了，哪里还有认错一说。霍九儿张了张嘴，最后放弃了抵抗。

“其实……我还是更习惯别人叫我霍九儿。不过，既然你见过本郡主，最开始怎么没认出来呢？”

“说来惭愧，崔某只是远远看过您一眼，女大十八变，郡主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崔某一时间没想起来也实属人之常情。”

“行行行，客套话就免了吧。”霍九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她再一次好好打量一边崔默，扬头问道：“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刺杀林晋？”

崔默对着霍九儿拱了拱手，沉声说道：“在下的身份不足一提，不过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云泷长安，还请郡主莫要为难。”

崔默本以为霍九儿是那种不喜欢整日待在家中的豪门贵女；又或许是血液中就带着霍大将军的彪悍基因，所以才跃跃欲试到镖局当个镖客图个新鲜，却没想到她接下来的话完全颠覆了自己对她的认识。

“什么神秘身份还藏着掖着不能说……不就是黑衣阁哪个分队的暗卫吗！说得好像谁没做过功课似的……看我作甚？黑衣阁很神秘吗？不就是一个专门服务于皇族，处理朝廷中各种机密要事的暗卫组织。这在上层高官那里根本就不是秘密好不好！

想当年我满怀着热忱想加入黑衣阁，慕容律那个家伙就是不同意……

我知道直呼皇帝名讳不好，所以我这不是没当他面说嘛，你就当没听到不就得了！先不说这个，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呢，为什么要刺杀林晋？”

霍九儿转移话题的速度之快，再一次让崔默涨了见识。而这短短的一段话，更是让崔默深深体会到了久负盛名的永乐郡主到底有多受皇室一族的喜爱，又是怎样的轻狂肆意。

“关于林晋的问题，也正是崔某不解的——我想郡主自然是不会为了区区几十两银子置云泷百姓于危难之地的，可是为何却三番五次阻拦崔某的行动？那探子手中可是拿了西北界的兵线布防图！”

“林晋说过他不是探子。”

“呵。强盗难道会直接承认自己就是强盗吗？”

“这根本就是两回事……算了，给你下达指令的是什么人？是他告诉你林晋手里有布防图的？”

“自然是当今圣上的贴身侍卫——常总管。”崔默面容笃定，看起来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所在。

霍九儿为他的大意叹了口气，幽幽说道：“那你要不要开口问问，派我来的人，是谁？”

她脸上似乎带着讥笑，眼神中更是夹杂着寒意，虽不像是针对自己的，崔默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难道……不对，怎么可能……

“哼！告诉你吧，林晋根本就不是千辽派来的探子，他手里拿的也不是云泷对千辽西北界的兵线布防图，而是……”

“咚！”

一声闷响从楼上传来。

霍九儿的话猛地顿住，她和崔默对视一眼，然后同时行动，脚踩瓦檐直直朝声响发出的房间冲去。

霍九儿轻功熟练，先一步翻到二楼屋檐。

崔默落后一步，脸色却十分难看。他的耳力极佳，除了刚刚那一声闷响，还听到了刀具刺入肉体的声音和吃痛的闷哼声。

不会错，就是客堂里那几个千辽装扮的家伙。他们个个都有行伍底子，背后衣裳里还藏着刀具。这些人……全都是专业的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