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睡了多久，霍九儿忽然从梦中惊醒。

天蒙蒙亮，空气还带着几分凉意。屋内林晋鼾声如雷，倒是睡得安稳。她揉着脖颈四处看看，见崔默缩成一团堆在角落，着实有几分诧异——这人居然把棉褥丢给她，自己穿着单衣挨了一宿。

“崔默，醒醒。”

走过去摇晃崔默的肩膀叫他起来，霍九儿把多出来的褥子丢到他身上，看他的嘴唇有些泛青，心里顿时不大好受。

“褥子还你，以后不要做这种多余的事。”

“霍、霍姑娘，你是不高兴了吗？”

崔默原本还没睡醒的样子，见霍九儿说完这话就转身离开，一下子有点慌了，他扶着墙慢慢站起，揉着酸麻的大腿急忙跟在霍九儿身后，见她一直没有回应，便想着自己这是做错了。

“抱歉霍姑娘，是在下唐突了。”

霍九儿原本想着去马棚看看情况，听崔默语气沉重又觉得有些放心不下，便回过头看他。

“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

“十七啊，倒是比我小了一岁。”

霍九儿嘀咕一句，见崔默还一脸无措地站在原地，笑着拍拍他肩膀。

“明明还是当弟弟的年纪，就别想着逞英雄了。走吧，到屋子里看看，顺便帮我把林晋叫起来。”

“可是”崔默还想说什么，不过看霍九儿不管他径直走向马棚，又沉默下来。

屋内，林晋一脚压在被褥上面睡得正香。

大概是有飞虫，他闭着眼挠了挠堆满肥肉的下巴，脑袋一歪又睡了过去。

崔默轻而缓地推开屋门，尽管木板因年岁颇久不受控地发出吱呀声，他还是尽可能把声音压到最低。

一步，两步，三步。

崔默迈着谨慎的步子，终于走到林晋床边。

见林晋手脚大张毫无防备的睡姿，崔默目光沉沉，用力攥紧袖中冰冷的匕首。

“崔默！”

清脆的声音在身后突兀响起。

崔默的肩膀微微一抖，他回头，发现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霍九儿打开了。她双手背在身后，笑容明朗。

“我刚才想了想，你还是先帮徐伯喂马吧，林晋我来叫就好了。”

“叫谁啊……？我去！林小少爷你、你离我这么近作甚？”

被霍九儿的声音吵醒，林晋前边还有点迷糊，结果一开口就看见崔默的脸直接被吓了一跳，一下子困意全无。

等看见倚在门口似笑非笑的霍九儿，心里更是咯噔一声，想着应该用哪种姿势求饶才比较英俊。

霍九儿哪有这闲工夫说他，确定林晋不会再躺下睡回笼觉了，便给崔默一个眼神示意他自己跟出来。

“霍姑娘。”

难得的好机会被自己浪费了，崔默倒是没露出懊恼的表情，只不过声音要比刚才低上些许。

“会骑马吗？”霍九儿问道，等看崔默点头之后跟着笑了。

“既然这样，等下喂完马就让徐伯帮你挑一匹吧。”

“要骑马吗？”

“对啊。从这里到柳都少说也有近千里，不配两匹良驹难不成要我们自己走过去？”

“原来是这样。”

崔默恍然，却见霍九儿跟自己说完之后又背着手溜达走了，他在原地站了会儿，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去帮徐伯喂马。

林晋心里头惦记着早上的伙食，也没心思收拾屋子，他把被褥乱卷一通塞进角落，回头就看见站在门口的霍九儿。

“嗬！不是，霍姑娘你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吓我一跳啊这！”

林晋还在那拍着胸口顺气，霍九儿已经迈着步子慢悠悠过来了。

垂至脚踝的藕荷裙摆随着她向前踢的步子荡起一层层细碎波纹，霍九儿在林晋面前站定，见他一脸干笑就要去拿角落那一团被褥，连忙伸手阻止。

“拿被褥作甚？”

“这、霍姑娘，你过来不是监督我收拾屋子的吗？”

“你以为自己多大，我管你收不收拾屋子。我问你，今早崔默来叫你起床，你听见没？”

“崔小少爷？”

林晋拧着眉回想一下，摇摇头。

“我睡觉死，也就听见你叫我那一声，别的没印象了。”

林晋说完，见霍九儿低着头不说话，心里有些没底。

“霍姑娘，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老林我顶得住。”

林晋捶了捶自己厚实的胸口，对霍九儿扬起头。

“我想，”霍九儿沉吟片刻，笑着拍了拍林晋的肩膀，说道：“要杀你的人已经来了。”

林晋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土炕沿上。

“徐伯，”崔默活动着有些发僵的手指，把徐伯脚边的木桶提了起来，“饲料我来倒就好了。”

“小崔？这大清早的不睡觉跑这里来干什么？”徐伯说着，便想把桶拿回来，“小娃儿这时候就该在屋子里待着，这早上凉得嘞，快回去快回去！”

“徐伯，我还有三年就成年了。”崔默牢牢握住木桶提手，表情有几分尴尬，他已经不记得多久没从别人嘴里听过小娃儿这词了。

“哦哟，十七啦？”

徐伯愣了一下，然后一摆手。

“那不还有三年呢吗？快，听徐伯话，这早上的冷风吹不得，实在不行你就去里屋帮你徐婆烧烧柴火，喂马我自己就行。”

“徐伯，我不冷。”

崔默本身也是从小习武，看着瘦弱但内功扎实，哪会在乎这点小风。

倒是徐伯，在初春这种寒凉之季只穿了件洗得发白的麻布单衣，看他在寒风中瑟缩的模样，崔默心里不大好受。

结果到最后，上了年纪的徐伯还是没抢过崔默，只能看着他提了满满的饲料走进马棚。

“小崔啊，你们今天就要走了是不是？”

“是的，估计吃完早饭就差不多该出发了。”

“这样啊，看来小伙子今天又能跟着主人出门了。”

徐伯念叨了一句，然后就在崔默略显疑惑的眼神中自顾自离开了。

崔默正纳闷，不一会儿，就见徐伯牵着一匹雪白骏马从南院走来。

这匹马骨量丰实四肢修长，脖颈后的鬃毛在阳光下反射出油亮的光泽，它走起来马蹄轻捷雄姿勃勃。

崔默只看这一眼，便再也移不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