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眼睛，两人的轮廓如此相似。

再加上连说话的方式都一模一样，若有旁人在，想让对方不认定这两人是父女，恐怕都难。

穆听澜没有看他，这个她血缘上的父亲，终究与常靖义不同，她割舍不了。

“以前的时候，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常靖义的女儿。他是什么人，不用我说，想必你现在已经了解的清楚明白了。”

萧太师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是大荣的奸细，如果不是那个‘预言’，我想我可能都不会被生下来。而那个时候，穆香雪顶替了我的身份，从她的身上，我能看得出来常靖义对她没有半点感情，甚至有意识的将她养歪了，养成废物，嚣张跋扈，让整个绥远县的人讨厌。”

萧太师喝了一口酒，可灼烧的不是肺腑，而是心。

“娘很惨，她的一生都很悲惨，被所爱的人‘欺骗’，又在一些人的安排下，认识了常靖义，最后嫁给了他。你们两个，对对方都不够相信，不相信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地位，只被眼前的假象迷惑，掉进别人的陷阱。”

萧太师沉默了良久，“对不起。”

他除了说对不起，根本想不到应该用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懊悔。

“我恨你，是恨你优柔寡断。大荣是毒药，早已经渗透了大齐的每一个角落，你明知道赵氏与大荣勾结，却不忍让她伏诛，害了我娘和我不说，也让自己痛苦了大半辈子。”

想起赵氏在天牢里说的话，萧太师的心如同被刀子剖开一般。

他何止是优柔寡断，简直是愚蠢透顶。

被那种心狠手辣的毒妇欺骗，竟以为她至少是一心待自己，就算犯了错，也只是一时迷惘。

穆听澜看着他，这个男人，在别人眼里，巍峨不可攀。可她却觉得，他是失败的。

于家，他对他两个女人，都没尽到做一个丈夫的责任。在女儿面前，更是没有多少父亲的样子。

于国，他联合了南周，消弭了大齐的灭国之灾，也扶立新君，维护了皇室大统，只是他却隐瞒了自己妻子通敌的大过，让自己一生都有了永远也抹不下去的污点。

何其悲哀？

萧太师不想为自己辩解，因为她说的，何尝不是事实？

他以为自己这一生，扶新君，平天下。在朝局稳定后又急流勇退，全自身。他以为，这是一个男人能够达到的顶峰，不贪恋权势，不掌控大局，却能被所有人尊重，永远铭记。

然而，在自己女儿心里，他却是一个失败的男人。

更别说芳菲，在分开后，她生命中仅剩的那些个日子里，对自己又有多少埋怨和憎恨？

穆听澜淡淡的看着他，哪怕他眼里此时有再多的悔悟，也换不回她娘的命，也换不回自己备受欺凌，处心积虑复仇的那些年。

“不过，我还是感激的。”

萧太师抬起眼看她。

“因为是你，我的亲生父亲是你，而不是常靖义那个奸人。我就觉着，其实自己也不是那么不受期待，只不过，一段误会，造成了弥补不了的悲剧，但终究，你不像他，没想过要害自己的女人还有孩子。”

萧太师顿时绷不住了。

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去说。

她一生得到过的关怀，究竟少到什么程度，才会让她觉得，不害她的人，她都需要感激。

更何况，他是她的爹。

她对自己的期望，难道就已经停留在，只要不害她，就可以了？

一时间，萧太师竟然觉得，这甚至要比她自私一点，对自己有高到离谱的期望，更让他觉得心疼。

“澜儿放心，为父就算是游，也会游回来，为父欠你的太多，还要用这余生，慢慢还。”

穆听澜听罢后不知道该说什么。

游？以为自己是鲨鱼吗？

“你是欠我的，欠我娘的。你要把所有欠下的双倍的返还给我。所以，你必须活着回来。”

穆听澜看着他，迷醉中带着隐忍和坚定。

萧太师怎么会不知道她的意思？

她是自己唯一的牵挂，有她的这句话，他不管遇到多大困难，必然都是要活着回来的。

……

自打两人一起喝了酒，父女之间的气氛变得没那么僵硬。

火铳的威力，足以让所有造船局的人看呆，程策到现在才明白，那船上的一个个窗口，竟然是用来装武器的。

“否则，这怎么能叫战船？”穆听澜笑道。

除了战船，她想，应该再造一些商业用船。来邺城之前遇见的那个拿河鱼骗钱的老头，她还记在心里。

大齐的百姓，怕是多数都没吃过深海里的海鲜吧，虽然作为皇室亲王，明庭能够时常弄点近海的虾蟹，鱼类。但数量不多，价格还高昂。

等造了船，合理开海，这不失为又是一个赚钱的好办法。

萧太师看着穆听澜脸上洋溢着的自信，欣慰的同时，不免心里又有点酸酸的。

这么好，这么优秀的孩子，为什么直接便宜了端王那小子呢？

第298章 哄孩子吃糖

要知道，她还没及笄啊！

端王就心急火燎的将人给娶了回去。

难不成是怕迟则生变？

萧太师也只能这么想，毕竟澜儿已经不是单纯的用一个女子的身份可以衡量的人了。她的能力，足以让每一个男人胆寒。

更何况，她是他的女儿，这几重背景加下来，她就是坐上那最尊贵的位置都不为过。

就是皇上，也不会放心她嫁给端王。

所以端王想快些，也在情理之中。

想到此，萧太师蹙紧眉头。

大婚之后，皇上应该也知道了她是萧家的女儿，竟然半点反应也没有，说来确实奇怪。

他是自己一手带大的，什么性情心中还是有几分的了解。

如此置若寡闻，只有两种情况，一，是皇上早就知道，未作理会。二，就是皇上另有打算，而这个打算，他猜测不到。

皇上的心思越来越难琢磨，但他能感觉到，整个邺城存在着一处暗流，一旦风起，滚滚波涛骤然汹涌，然后吞噬一切。

看着还在看匠人调试战船的穆听澜，萧太师觉得，应该再找个机会提醒她一下。

战船准备完毕。

穆听澜和萧太师暗中回了邺城。

只是几日的时间，邺城仿佛一切未变，一如离开的样子。

明庭到了城门口相迎，还是往昔那样，不许穆听澜下车，也不许她见那城楼一眼。

这一次，她懂是明庭自己不想看见那城楼。

可穆听澜不解，她自己也没有那段记忆，为什么只是不允许自己看？

明庭不解释，她便也算了。

反正，不看就不看吧，一个破城门楼子而已，她不感兴趣。

“这几日可好？”

“嗯，战船的完成度要比我想象中还好，程策确实能力很强，有他在，其余边边角角的东西，我都能放心。”

“那就好。”明庭抓了抓她的头发。

“大荣那边有话传来吗？”

明庭道，“你走的第二天，大荣就传来消息，同意用你婆婆换回他。”

穆听澜这才松了口气。

“那换人的时候，我能一起去吗？”她想马上见到婆婆，确定婆婆是否安好。

“不必，大荣要求一切秘密进行，所以会派一支使团队伍，到时候，你婆婆也会在队伍之中。”

穆听澜蹙眉，“不是说那个小王爷在大荣举足轻重吗？为什么还要任由大荣人来提这个条件？”

明庭眼中一抹厉色稍纵即逝。

“也许皇兄是有其他什么想法。”

穆听澜想了想，有些想不通，“不管如何，婆婆他们必须完好无损的还回来，否则跟大荣，我不死不休！”

明庭轻笑。

揉搓她的头发，不觉间更用力了些。

回了端王府，穆听澜将程策的密折，还有自己对战船的一些看法，以及这几天粗略检验后提出的几点需要船队随行人员注意的事情，统一形成文字，交给皇上。

这算是她入工部之后，完成的第一个工程，不管是从任何一个方面来讲，都需要她认真对待，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只是傍晚的时候，宫里又传来了话，要穆听澜面圣。

明庭蹙眉，“我跟你一起去。”

宣旨的太监一惊，“王爷，皇上的意思是……”

“怎么，本王有事想跟皇上禀告，还需要经过你来同意吗？”

“这……”那太监迟疑了一下，“奴才不敢。”

“不敢还不滚？”

“奴才告辞。”

穆听澜摇了摇他的胳膊，“怎么了？”

她感觉，自从上次明烨差点中了淳太妃和镜贵妃的计策后，明庭就再不许自己单独见皇上。

这倒也和她的心意。

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明庭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上次只不过是因为药物作用不是吗？

明庭没打算回答，只是吩咐管家备了马，两人一起进宫。

马车上，穆听澜一直观察着明庭的表情。

“怎么，澜儿不想跟为夫一起进宫？”明庭轻笑，然而笑意好似未达到眼底，明明炙热的掌心，覆盖着她的手，穆听澜却有一种凉丝丝的感觉。

“没，只是……”

“只是什么？”明庭颇为执着。

“只是感觉你怪怪的。”穆听澜实话实说。

她觉得明庭好像有什么怨气，却不能告诉自己，也不能对自己说。

可两个人是夫妻，他又有什么需要瞒着自己的？

明庭眉心一皱，果然，刚刚那种冷肃的感觉随之消散，叹了一口气，把她搂过来自己这里。

“我只是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当初找到你，不直接带你走。”

穆听澜眼神动了动。

明庭的意思，是后悔不该为大齐考虑了吗？

拍了拍他的后背，“没事，现在也没差什么。虽然累了点，但也没什么不好的。若是当初你直接带我走，那就要过东躲西藏的日子。”

否则以明庭这样的容貌，走到哪里，不得引起一些注意？

公子如玉，绝世无双。

但凡看见明庭的人，都不会认为他只是普通人而已。

而他朝廷亲王的身份一旦暴露，那就是欺君之罪，两人还能有安生的一日？

倒不如像现在一样，光明正大的活在人前，虽然会受朝廷管束，但只要自己恪守本分，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没那个野心，也不怕皇上会对他们不利。

“其实现在也没什么不好的，明庭，有你陪着，我在哪里都觉得很幸福，不觉得辛苦。”

明庭眉毛微动，一把将她揽过来。

“澜儿……”

“所以，明庭，你别担心我会对明烨动心思。那是你口中上一世的事情，我不知道，也没了解过。但我想说的是，我一旦爱上谁，绝对不会改变，这一世，我遇见你了，嫁给你为妻，我永远也不会后悔。”

手指骤然收紧，明庭心底忽然涌上说不清的柔情。

她看出来了。

低下头，穆听澜如银河般璀璨的黑眸，星星点点，带着数不清的真挚，就那么直直的看着她。

明庭忽然就伸出手，将她的眼睛盖住。

“别这么看我，我怕我会忍不住让马车回端王府去。”

穆听澜轻笑一声，在他的腰间拧了一下，“从大婚的时候，你就在担心这个吧！”

明庭喉咙处有些撕裂般的疼。

他是害怕。

在听到她在睡梦中，无意识叫着明烨的名字，他便一直害怕。

怕眼前的都是一场梦，有朝一日，她还是会回到明烨身边。

更怕……她会想起来什么，他不愿意她想到的事情。

“是，我在担心。我担心所有一切都是水中月镜中花，都是南柯一梦。等梦醒了，你就不再是你，怕你会从我身边离开。”

这糟糕的台词哦！

穆听澜从心里暗叹一下。

她深知自己此生除了明庭，心里已经根本容不下第二个人，所以明庭担心的一切，在她眼里就犹如小孩子吃不到糖一般，只要哄着，总会好。

安慰似的摸了摸他垂落下来的发丝，嘴里喃喃，“乖……娘给你糖吃！”

“……”

行知从外面赶着马车，听到穆听澜这么说，差点从车上滚下去。

这王妃，也太……

听见里面没了声音，他完全能想到主子现在脸能黑到什么程度。

在他看来，那绝对是一段主子剖心剖肺的表白，然而王妃呢？好像哄孩子玩儿了一样！

尤其是在他想到主子前几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