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霄猛地站起身，伸手死死地拽着铁栏杆，却没敢看顾湘，只看着她落在地上的影子。

“我——”

他一句话未吐出，一时又停住，竟想不起自己刚刚想说的到底是什么了。

细想来，他和顾湘已是仇深似海，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

就是当他知道一切，知道顾湘是郡主之女以后，他也依然暗藏杀机，并下定决心要杀了她。

虽然他在做这样决定时，也不是没有犹豫。可做了就是做了……

要他道歉？他不会，而且也无用，若是杀了人，放了火，一句道歉便能了结，这世上还说个什么因果报应？

只是，云哥闭了闭眼，还是勉强道：“我——不后悔！”

他深吸了口气

顾湘倏然止步，骤然回首，眉宇低垂，半晌忽然道：“五年前四月初三，你入宫见到李畅的那日，出了宫门就夸赞她气质欺霜赛雪，天下难寻，不愧是郡主佳儿，可谓郡主后继有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云哥沉默片刻，轻声道：“你觉得我是谄媚于人？”

他顿了顿，面上终于露出几分活气：“当年小公主不过十一岁稚龄，身体一向不好，拥着狐裘坐在园子里见我们几个，手里拿了些珍禽房里送来的吃食喂园子里的鸟雀珍禽，她的目光如水一般……仿佛映照了什么巨大的，让人看了心头发颤的东西。”

第一见面，云哥见到李畅的那一刹那，他之后好几个晚上都梦到那个小公主，许是印象太深，他便一点点地让小公主在他的心里扎了根。

其实此时再去想，云哥什么都忘了，只记得李畅当时的眼神，让他颤栗，让他呼吸急促，让他忘乎所以。

顾湘轻声道：“就在那一日，李畅第一次杀人，杀了两个冷宫的宫女和一个老太监。”

云哥一怔。

“没有别人帮忙，就是她自己做的，她年纪小，又是公主，在宫里名声向来很好，人人道她性子柔和温婉，那两个宫女和太监怎么也不会想到，公主会骤起杀人。”

“所以他们就被杀了。”

云哥浑身一颤，猛地抬头死死地盯着顾湘的眉眼。

顾湘并不说自己是怎么知道的这些消息，神色十分平静，任何人看到此时的她，都不会怀疑她口中吐露出的任何一个字。

赵瑛一直立在她身侧，也不曾有半句言语。

顾湘轻声道：“那到不是李畅第一次杀人，不过亲手杀人，必是第一次的，杀了人，她又自己动手硬是把人拖到井边扔了进去。”

“不得不说，这李畅当真是个厉害人物，别说我，就是我认识的一些让人钦佩的角色，都不能与她比，当时她年纪那般小，你也说了，身体实在不算多好，愣是一个人做了这些事，还能若无其事地同她身边的宫女汇合，只道是迷了路，不小心跌了一跤，温言细语地安抚了宫女，还认认真真和好些人聊话，散了一大笔的赏钱出去，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顾湘的声音平静得很，嘴里说李畅很了不起，声音中却带着一丝寒凉。

云哥闭上眼，将头抵在铁栏杆上，浑身抽搐似的一下一下地瑟缩。

顾湘轻声道：“对，阿芙就是死在了她的手上。”

当年云哥也还是少年。

那时候云哥年纪小，爱玩爱闹，无忧无虑，曾经结交过一个小伙伴，小伙伴是宫女，经常偷偷出来帮宫里的主子买点心，意外和云哥认识，两个人都是爱玩闹的性子，也都要强，遇见什么全要比一比。

小宫女别看年幼又是女子，却是聪慧得很，过目不忘，论读书胜过十个云哥去，云哥在她面前没少吃瘪。

因为这个，每次云哥遇见她，总要小小地捉弄她一下，可次次到反而是云哥吃亏。

实在是小宫女长得甜，是个可爱的甜娃娃，云哥叫嚣着要报仇雪恨，要给她好看，可面对这样的小宫女，即便是他，也有点下不了手。

要说有什么情思，那到没有。

至少云哥是没有，最多就是觉得小宫女有趣，又聪明，可以和他做个朋友，再多便没了，他自幼就有些凉薄，开窍很晚。

后来这小宫女却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宫里，被发现的时候已经不成样子。

那日云哥正好被家里长辈带去宫里见公主，却恰巧遇见了这事，他也没有很难过，只是心里空落落的，好似少了些什么，又好似没有。

和他玩得那么好，那么聪明的小宫女，悄无声息地腐烂在这座宫廷里，甚至都没人为她唏嘘两句，就在那种阴云密布的情绪之下，他见到了公主，公主看着小宫女，温柔而怜悯地给她盖上了自己的大氅，又给了人银钱，替她置办了口棺木，好好地安葬了她。

云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好像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公主在他心中再也不是以前被长辈们叮嘱着的例行公事了。

云哥低声笑起来，一会儿又嚎啕大哭，声音嘶哑得厉害。

时至今日，他其实早已不记得当初的小宫女的音容笑貌，若不是顾湘提起，或许那件事已经只剩下一丁点浅白的痕迹，再过些年，便了无痕迹。

可他今天听了这几句话，却忽然就绝望了。

顾湘最后看了他一眼，交代周围已经看傻了眼的皇城司狱卒们：“等下就晕了，给他浇点水，弄醒了他好写供状。”

说完，顾湘就出了大牢。

一路上狱卒皆是侧目。

牢里那小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硬骨头，他们可是相当清楚，人的名，树的影，那可是云公子，哪那么容易对付？

国公爷这几日不也扔到一边不管？还不是没什么好法子？

现在人家公主，这般文文弱弱的公主，这般进去晃了一圈，不过说了几句闲话，对方就变成这般？

“呼。”

一行人对视一眼，再看自家公子爷，见公子爷落后公主半步，低眉垂首，仿佛忠心耿耿的侍卫一般，目光微微流露出一丝丝的异样来。

以前觉得国公爷是色令智昏，如今再看，国公爷这分明是小算盘打得啪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