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亮开。

“叮叮叮……”

…………

“叮叮叮……”

急促的铃声在卡利亚斯城镇的上空回荡，催促着劳工们赶紧走出房间。

这是“劳委会”的上工铃声。

灾后重建时期，卡利亚斯施行的是集体劳动制度。

除开一些特殊的岗位之外，其余的所有劳工在都必须在第三遍“开工铃”响之前，到达各自的岗位。

出工记工分，迟到扣分，旷一扣三。

工分的作用只有一个，换粮食。

而且现在粮食施行严格配给制，能获得粮食的途径也只有一个，就是工分。

为了防止出现贪墨，私下交易等情况发生，“督察队”会监督每一个环节，对于偷窃官粮者，主要是施行劳动惩罚，数量巨大者，甚至可以处以死刑。

劳工们私下授受粮食也是不允许的，只有同一户籍下的公民，才可以赠送粮食，一旦违规，授受双方都要接受劳动惩罚。

如今的卡利亚斯不设监狱，没有监禁的规矩，这是为了充分利用劳动力。

这一点，是“劳委会”主任奥玛的提议，作为一个拥有十多年人力资源管理经验的人贩子，他深知人的惰性，在现在这种时期，如果违规就会进监狱的话，他觉得不少人都会选择主动违规，尤其是偷粮食，成了，就不用再干活，被抓了，也不用再干活，怎么都不亏。

所以奥玛的建议就是，干活就是惩罚，违规就干重活，再犯就干脏活，还犯就直接杀了。

这就是充分利用劳动力，不浪费一点粮食，也不纵容一次违规。

林恩在听到了奥玛的进言后，背地里感叹过一声：奴隶主果然比资本家更狠，资本家掌握的只是生产资料，而奴隶主还掌握生杀大权。

集体劳动制度只是临时的，这一点林恩这个发起人比谁都清楚，用来救急可以，但是绝不是长久之计。

短时间内劳动积极性还比较好控制，不管是施压，还是鼓舞，都应该有不错的效果，但是一旦时间过长，各种偷奸耍滑、偷懒取巧的行为就会逐渐显现出来，这是完全可以预料到的。

但是在现在，这样的管理方式还是颇有成效。

工分=粮食，劳动=工分，而且还是唯一途径。

迟到五分钟，就要挨一顿饿，迟到半小时，两顿没得吃。半小时以上，视为旷工，旷工一天，就等于三天领不到粮食。

当劳工们意识到这些之后，卡利亚斯如今的劳动氛围整体来说趋于平稳。

…………

急促的“开工铃”也打断了林恩构建奥术模型的动作。

“开工铃”对他同样适用。

林恩知道，在卡利亚斯，要想让这些“流氓”“罪犯”“黑恶势力”服从劳动安排，他作为领主，如果能带头遵守，对于整体管理来说，能起到不小的推动作用。

他来到粮食配给处，领取了今天早餐的口粮：两片面包，一个鸡蛋，还有一杯白开水。

按照如今的粮食配给标准，他符合两个配给方案。

一个是职务配给，这个职务指的并不是卡利亚斯领主，而是“灾后重建管理委员会”主席。

二是年龄不达劳动要求的保障口粮，他刚满八岁，还没达到十岁的最低劳动年龄线，可以无偿领取保障粮。

相比起职务配给，保障粮在数量和质量上都要差一些。

林恩觉得自己既然符合两种方案，那么就两把两者综合一下，两片面包是保障粮的份额，而鸡蛋则是中高级职务配给才有的福利，至于白开水，那是牛奶或者羊奶的替代品，不受管制，可以敞开了喝。

他认为如今卡利亚斯最需要的风气就是“忆甜思甜”，“苦”哪去了？“苦”就在当下。

所以他现在要表现的就是吃苦，没有“苦”，创造“苦”，也得吃。

领主没有牛奶喝，苦不苦？

当然苦。

淡不拉几的白开水，可不就是个苦味。

吃过了“苦”后，林恩打算去看望一下洛克斯，但是一个负责打扫卫生的女仆却告诉他“埃蒙老爷和洛克斯大人还在手术室里没有出来。”

林恩大为意外，赶紧来到医疗处。

果然，手术室的房门依然紧闭，“手术中”的牌子依旧挂在门前。

门口有个正在打盹的护士，林恩顾不得礼仪，生生叫醒了她。

问过后才知道，原来洛克斯的手术进行得并不顺利，手术过程中居然昏迷了过去，还差点窒息，为此手术多次中断，一直拖到现在。

林恩送了口气，听护士的口气，有惊无险，应该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他环视周围一圈，像是在找什么东西，然后对护士问道：“米莎还有雷欧克呢？就是那头黑熊和红色的大老鹰。”

护士指了下紧闭的手术室，无奈地说道：“在里面呢，昨晚上洛克斯大人惨叫了一声，然后它们就非要进去，埃蒙老爷都拦不住，就只能放它们进去了，不过还好，并没有捣乱，就只是趴在手术台下。”

第二十一章 第21653位公民

林恩靠近手术室，把耳朵贴在房间门上听了一阵。

手术似乎还在继续，暂时并没有出来的意思。

他决定在这里等一会。

闲来无事，他就走到护士身边的条椅上坐下，打算和她闲聊几句。

护士被人搅了清梦，现在又是当着领主的的面，一身睡意早已烟消云散，林恩坐在她身边，她下意识就要退开，却被林恩给拉了回来。

“不用太拘谨，现在我们都是卡利亚斯的公民。”林恩微笑着拿出一个小红本本，在护士的眼前晃悠了两下。

这小红本是卡利亚斯如今的身份证明，上面有个人和户籍家庭的信息，算是身份证+户口簿+护照的简易集合体。

目前人口已经统计完毕，身份证明正在加紧赶制，第一批只印制一百本，林恩的那一本编号，代表着他领主的身份。

护士明白林恩这话的意思，她是巴雷特城堡的女仆，原本是属于巴雷特家族的奴隶，现在虽然还是女仆，但是性质却变了，她现在是巴雷特家族雇佣的女仆，而不再是巴雷特家族私产，这其中的区别，就是从一个可杀可卖的“牲口”，变成了一个人。

虽然工作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但是心境却完全不同，她从心底里，是非常感激林恩的。

而且为了让她们这些仆人能够在“粮食配给条例”的规矩内领到粮食，林恩还给她们分派了不同的劳务，比如她，因为之前受过埃蒙老爷的医疗培训，所以现在就是“卡利亚斯守军医疗处护士”，能够领到技术性劳动的粮食配给。

“对现在的工作满意吗？”林恩随口问道，他尽量让自己的的语气轻松一些，不给对方造成压力。

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却装出一副大人模样，怎么看都有些违和，但是巴雷特城堡的人差不多已经习惯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怪异。

“满意。”十七八岁的的护士有些羞赧地说道：“我很满意现在的工作，大人。”

林恩连忙摆摆手：“不用这样，轻松些，你现在是下班时间，打扰到你休息，本就是我不对。”

听到林恩的话，护士反而羞愧得低下了头，因为昨晚上一夜加班，根据规矩，她今天白天是可以休息，但是手术室里的埃蒙老爷和另外两个护士也都是和她一样从昨天下午熬到现在，如今都还没有出来。

林恩意识到自己失言，于是转移话题，问道：“你觉得是当护士好，还是做女仆好，我的意思是你更喜欢哪一份工作？”

“更喜欢当护士。”护士脱口而出，然后赶紧补充道：“不……不……大人，我的意思并不是当女仆不好，只是……”

她一时间想不出来能表达意思的词语，急得直挠椅子。

林恩微微一笑，说道：“我懂你的意思，之所以这么问，是怕你不喜欢现在工作，现在虽然是管制时期，但是也不会强迫，劳工也是有选择空间的，如果觉得现在的工作不适合，可以选择调换。”

护士摇了摇头，抬起头来看着林恩，认真说道：“大人您不应该这样的！”

话一出口，她的脸色就变了，她意识到这番话的内容，像是在教领主做事一样。

林恩的脸色有些意外，不过这位独裁者在意的并不是女仆的冒犯，而是想听听她的高见：“你觉得我哪里做的不够好，不用担心，随便说。”

在林恩期待的目光中，护士缓缓开口：“我觉得大人您不应该来问我工作适不适合，也不应该去问去其他人，您是卡利亚斯的主人，而且是您带领军队打败兽潮，要不是您，我们都活不下来，听从领主的命令本来就是我们应该做的，您这样做，会让我们没了规矩，这样不好。”

面对这护士炙热真诚的目光，林恩反而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心中忍不住嘀咕“高文老师，弗雷叔父，你们伤得好冤啊，还有手术室里的躺着的洛克斯，看到没，你们的功勋现在全落在我头上。”

民意调查的结果还算不错，至少身旁这位领民并没有感觉有被压迫，虽然他知道这位护士的话并不能代表所有领民的意愿，但是至少能说明一些情况。

他总不可能跑到工地上去，在侍卫的保护下，去问那些干最重体力活的劳工“你幸福吗？”

手术室的门在这时突然打开了。

最先出来的是雷欧克，煽动着翅膀扑腾飞出，看样子在手术室里被憋得非常难受。

林恩和护士告辞，然后走到房间门口，向埃蒙看了过去，埃蒙点了点头，他这才走进房间。

洛克斯躺在病床上，上半身缠满了绷带，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拼接着鲜活脑袋的木乃伊。

米莎站在床边，一遍遍舔舐着他手背。

另一边的埃蒙，看上去很疲惫，憔悴的面容，有点乌拉尔大师的意思。

洛克斯已经清醒过来，麻药的效果已经过去，他摸了摸米莎的脑袋，想要撑起身来，却依旧没有成功，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埃蒙，哂笑道:“好不容扯平了，现在又欠你一条命。”

埃蒙走到床边，把洛克斯按回到病床上：“你救了巴雷特两次，是我欠你。”

林恩也走了过来，真切地说道：“不单单是巴雷特，整个卡利亚斯都是你救的，卡利亚斯两万一千六百五十二个人，大多数都欠你一条命。”

洛克斯疑惑地眨巴着眼睛，看着埃蒙，又看向林恩，然后又望向埃蒙：“现在是这小子当家？”

埃蒙点了点头。

卡洛斯颇为感慨：“出息啊！我记得应该是你们来卡利亚斯后才出生的吧，还不到十岁的领主，放在整个同盟都挺稀罕。”

埃蒙叹了口气，说道：“我老了，精神已经腐朽发霉了，只想过几天清闲日子，不像你，还是这样活力旺盛，把卡利亚斯交给林恩，比在我这个老头子手上腐烂掉要好的多。”

林恩走到卡洛斯的床边，看了看他身上绑带，脸上挂着担忧：“父亲，世叔的伤势？”

埃蒙在洛克斯的胸前拍了两巴掌，轻笑道：“一颗自然之种留在了他体内，吸食了他的生机，已经彻底清除了，不过没有两个月，下不了床。”

洛克斯被埃蒙的两巴掌拍得直龇牙，但是心里却美滋滋的，林恩的一声“世叔”让他颇受感怀。

不管巴雷特多么不受约克王室的待见，都毕竟是正儿八经的世袭封地子爵，而且并非是暴发户，而是祖上出过伯爵、家学渊源的世家贵族。

他洛克斯不论在南国有多大名气，但总归只是一个流浪猎人，连个跟脚都没有，真要论身份连平民都算不上，他和埃蒙相识，也只是因为多年前，还在当药材贩子的埃蒙救过他的命，萍水相逢而已，哪里算得上是世交。

林恩忧愁地说道：“看来世叔还得再卡利亚斯呆上一段时间。”

洛克斯正迷失在林恩的一声“世叔”之中，却不想林恩接下来的话，就是一盆冷水泼下。

“有件事情需要告诉世叔，卡利亚斯现在正在实行特殊管控制度，粮食按劳配给。”

“嗯？”洛克斯回过神来：“你什么意思，不想给我粮食？”

“规矩如此，所有人都得遵守。”林恩遗憾地说道。

洛克斯被林恩整的有些莫名其妙，刚才还说自己拯救了卡利亚斯，然后又成了世叔，可才过了一分钟，就翻脸不认人了。

“其他伤员也没有吃的？”

“不，他们有伤员配给粮。”

“他们有，我为什么没有。”洛克斯盯着林恩的眼睛说道，他倒不是真的在为了吃的和林恩争吵，只是想知道这个世侄到底要干什么，毕竟他现在说的话很不合理。

林恩又拿出了他的小红本，封面写着“卡利亚斯公民身份证书”，他将小本打开，递到卡洛斯的眼前，说道：“因为他们有这个，管制时期，卡利亚斯的所有粮食只配给卡利亚斯公民。”

洛克斯明白了，轻笑道：“你想让我加入卡利亚斯。”

林恩点了点头：“是的，毕竟你现在还是自由身份，卡利亚斯愿意做您的跟脚。”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要和我绕着这么多。”洛克斯没好气地说道。

“父亲之前给我说过，他说您这人，吃硬不吃软，听不进好话。”林恩轻描淡写地将锅甩到了自己退休的老父亲身上。

洛克斯望向埃蒙，后者转过身去收拾手术器械，似乎并没有看到洛克斯投过来的目光。

洛克斯无奈，只能重新看向林恩：“加入卡利亚斯有什么好处，就为了能吃到你们发给我的配给粮？”

林恩在病床上坐了下来，微微挪动下屁股，声情并茂地说道：“当然不是，粮食管制只是暂时的，如果今年秋天时间长一些，让刚播的麦子能顺利成熟，冬天之前就能解除管制。”

“你还是没说加入卡利亚斯有什么好处。”洛克斯没好气地说道。

“土地，管制结束后，卡利亚斯会施行土地改革，凡是卡利亚斯的公民，愿意在乡下居住的，都能分到土地，包括农田和宅基地，愿意留在城镇的，能分到居民房，世叔这么多年，四海为家，我想应该还没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地吧。”

林恩用他自认为充满诱惑的声音说道，在他的印象中，用土地套住人才这一招，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在历史上百试不爽。

果然，洛克斯听到这话之后，沉默了一阵，然后问道:“我领了你这个小本本后，就得留在卡利亚斯种田？”

林恩微微一笑，说道：“当然不需要，您是自由的，怎么可能会限制您的自由，您可以把农田交给其他人打理，甚至就闲荒着也行，不管您出去多久，土地都是您的，跑不掉，您什么时候累了，再回来过田园生活也可以。”

卡洛斯考虑了一会，终于点头：“那行吧，就依你。”

“好嘞！”林恩脸上笑开了花：“我这就去给您办证。”

“等等。”洛克斯突然叫住了林恩，神秘兮兮地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不同意的话，你真不会给我粮食？”

“怎么可能！”林恩的表情很夸张：“您可是卡利亚斯的大恩人，短了谁的粮食，也不会短您的，我马上就去让人把吃的给您端过来，您现在这状态，应该只能吃流食吧？”

“是吧，父亲。”林恩向着旁边的埃蒙看了过去。

背对着两人的埃蒙此刻老脸通红，只是微微点头，连话都不想多说。

“那这样，我让厨房给您熬锅粥，蔬菜粥您觉得怎么样？”

洛克斯并不想和林恩讨论粥里加什么，而是勾了勾手指，让林恩附身过来，他看了一眼埃蒙之后，小声地在林恩耳边说道：“世侄，等我老了，可能是再等个十来年的样子，回到卡利亚斯的时候，你能不能给配个老婆？要求不高，能生养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