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余晖，九月初临，尹明所在的公司，也就是景阳晖这边开的公司，展开了一次体检。那时尹明还没有辞去这里的工作，毕竟要适应新的环境对尹明而言比待在这儿工作要更难，即使没什么认识的同事，尹明也觉得好过去新地方。这个公司虽说加班加点有点擦边法律，但福利比其他公司要多的多，不过……体检包含公民的心理健康测定什么的…这还是第一次听说啊。

这是蔚蓝市普及心理健康教育的新规定，同时也是为了及时发现和保护并治疗心理疾病患者，检查结果要全部登记进册，以数据的方式留存，计算此人是否适合现在的工作之类……总之，是一个全新的系统，一个必定融入每一个国民生活的机械算法，这也就意味着个人信息在一些掌握这些的组织里，是完全透明的。

并且，人会在不自觉地时候被系统自动分类，分为适合和不适合等……这样的东西虽然争议颇大但还是实行了，据说是为了合理分配社会资源而产生的东西，也许与最近日渐严重的末日思想有关吧。

但尹明几乎不会在意这个，他更感兴趣的是这个系统的具体算法，虽然它的算法尹明还没搞明白，但尹明还是对其比较感兴趣，至少比吃东西喝水维持生命比起来要更感兴趣些。但还是没法就因为他感兴趣就研究下去呀，谁让他没法弄到系统原件呢，虽说他现如今也没什么精力去弄这些就是了。

总之，不论如何，他必须参加这次体检，作为公司的一员。讽刺的是，这个所谓尹明属于的公司，已经变得完全和尹明无关了。他最开始仍以为这是个研究所性质的公司，结果近期发展完全抛去了研究所的成分，完全变成了商业公司。最大的区别就是研究员占比越来越小，商业运作的人招的越来越多了……吧。

其实，就算有这样的变化，尹明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适。虽然景阳晖失踪了，但公司还在照常运作，尹明从一个普通的研究员变成了‘共感’项目的主管，手下的也没几个人，工资也没变。并且按照合同，这个共感就算他离开公司，也是可以带走的，可以说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吧。

他必须靠这份稳定的工作给母亲治病才是。

但是，生活不可避免地缺少了很多东西，这也是事实。

没了夏千秋和江文石，他就像一个透明人。他们离开了，已经不知过了多少年月了，他们再也没联系尹明，不管是当时心绪几近崩溃的夏千秋，还是被生活所迫变成那副颓废模样的江文石……即使他们离开了，那两人带给尹明的一切都没法抹去，不管是好的方面，还是负面影响。

尹明变得不爱和其他人说话，整日浑浑噩噩，总是睡不够，记忆力也变得不太灵敏，反应也变慢了。他几乎找不到任何能让自己开心的事物，整日从床上睁开眼，甚至都完全提不起干劲去起床洗漱，就连他都不知道为什么。但即使这样他也在这个公司撑了几年，直到这次体检的心理测试。

让人感到窒息的早晨，阴沉的天气，像是要下雨。但怀着侥幸心理或是压根对带伞这件事毫不关心，又或者是觉得淋雨也无所谓，感冒发烧也无所谓，尹明空着手就离开了家。

他拿着公司发配的体检卡，在心理诊断室外排队。他已经做完了所有项目的体检，除了查出他有轻微的哮喘外，反应极快的仪器并没有耽误尹明更多的时间。于是，他就这样在一切都结束后来到了这里。

压抑的气氛，甚至还有穿着病服的人们……这让尹明感觉到了不适，因为，来这里的有大人有小孩，有高中生甚至初中生，还有八旬老人和二十岁出头的孕妇，这里简直就是社会的缩影，让尹明理所应当地察觉到了一阵胆寒。他还是老毛病，惧怕于了解人情世故。

检查过脑波及心脏问题，尹明来到了聚集的人最多的那个心理测试题的房间门口，队排的很长，好像有很多人是什么项目都没做就直接来这里检查了。同事们互相讨论着，说那个测试题是跟那个系统的算法有关，很新鲜，听说能通过日常生活检测出一个人的性格和情绪之类的，很神。

但对尹明来说不过是一堆排列起来的文字罢了，干瘪无趣，仅仅是提起精神去思考那些文字的意义，都让尹明开始觉得头昏脑涨。最终，他以正常的速度做完了测试题，至少他想让自己看上去正常。

很快，他得到了诊疗的最终结果，现代科技让医院的处理效率变得更快了，这实在是很让人高兴的事，也许这是因为蔚蓝市是大城市吧，尹明只记得自己曾经去过的，他以前待过的城市的心理科，那至少要等两天才能拿到结果。

他被医生特别约谈了。

明明其他人都是拿了结果就走的，为什么我比较特别呢？尹明心里发问，但很快，他就该知道了。

“是重度抑郁……很抱歉，您的情况可能不再适合待在这样的环境继续工作下去了，我建议………先辞掉工作，然后住院接受治疗。”医生说着，他将症断书递给已经彻底呆住的尹明。

辞掉工作？母亲的病该怎么办？尹明不能没有这份工作！这一刻，他好像体会到了江文石当时遇到的窘境了，尹明不想做出什么让他过的痛苦的选择。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尹明即刻发问，说到底，他真的不想接受这个结果也是事实，他从未想要如此尽力挽回一件事，他真的不知道失去了工作的他到底还能做些什么。

“您放心，我们的医院非常专业，一定会为您带来最好的服务，请信任我们。”医生向尹明提出了此阶段最理想的建议。

尹明最终拒绝了住院的要求，并不是他不相信医院的水平，而是他知道自己的状态并不能简单的住院就能调理好的，而且，母亲那边也的确需要尹明的这份钱。就算联系已经和家里人断绝关系的尹彩帮忙，再过几个月也一定会出现空缺吧…毕竟，尹明的母亲温宁得的，可不是什么普通的病。

如果尹明长期找不到工作……他不敢继续往下想了，越想心就如同揪疼一样，他不知该如何处理现在的情况。

回到公司，果不其然，他的诊疗结果已经上传了公司的系统，人事部的人马上就找到他了。

“您不再适合继续待在我们公司工作了，十分抱歉。同时，您应该也知道，您的这种情况将会被记录在公民档案里，您的心理健康不再适合参加工作，请好好在家休息，调整一阵吧。”

他被辞退了，带着他的共感系统，以及一些不多的办公室物品。办公室的电脑是公司的，他带不走，数据也仅装在了一个U盘里，随意塞在了纸箱里的一个角落里，和一些并没有装着多少文件的文件夹靠在一起。

回到家，将抱回来的纸箱随便一扔，他就瘫在了床上。没想到辞退可以这么干脆，他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心里这时候还空洞洞的。

夜晚，他跟父母日常视频通话，温宁看上去很精神，今天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吧。想到这儿，尹明的疲态就不由自主地露了出来。说实话，他真想大哭一场，18岁以前都待在家里的他理所应当的比谁都要依赖父母，温柔的母亲，慈爱的父亲……只要他做对了一件事，家里人一定会摸摸他的头跟他说做的真不错，但社会可全然没有这种程度的关爱。

他真不知自己是否有在成长，这么些年来，他好像一直都在原地踏步，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他不知道如何成长，他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尹明那过于明显的异状被父母察觉了，他看上去太不对劲了。

但尹明还是习惯性地逞起了强：“啊，我没事的，就是做了个体检，明天还接着上班，你们不用担心我，安心养病就好。”

草率地结束了今天的会话，并表示最近会很忙所以暂时没空视频，他开始为自己找新的事做。

即使每天用“我没事，我还好”来安慰自己，尹明也理所应当地陷入了低潮。

这种情况大约持续了三天左右，他就发觉他手上还拥有一样东西。

共感。

他虽说并没有商业头脑和谈生意的本事，应酬的能力，但他有才华。仅共感这么一个系统，就会给国内乃至全球现有的服务型机器人带来大量改变，只要他提出可能性，来投资的人自然不会少。至少，现在是真的不少了……而这从世界各地奔涌而来的投资……

其实只是尹明做的一个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