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又能保证，此时的it除了不知道自己是‘夏唯音’以外，还有什么是和夏唯音不一样的呢？肉体与机械？可是，可是，它是it啊？它的自我意识告诉它，它的出厂信息告诉它，它的设定，它那正在运作着的每一个零件，全都在说着它是it啊！

可是，这又是真的吗？it，说到底是什么？它是谁？它是它吗？

问题，无数的问题，充斥着it的脑海，占据着它思考的空间。

It渐渐从原地站起，它想它若是人类，此时一定脚步发软，然而它带着流利的动作，扶着地就这样站起了，就像它本身拥有的那堆指示它做出这类动作的数据和命令一样，它站起来了，冷眼看着同样撑着地站起的潶叶。

一定是她在说谎。

在it那布满怀疑和突然迸发出的恨意的目光下，潶叶开口了：“拜托了，it，你的举措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会在我需要的时候主动找到方法联系你，请你一定要帮我，他可以救我的命。”

是吗。

若是性格那么好的夏唯音，一定会选择帮潶叶吧。

“怎么了？it，你今天看上去一直在发呆？”驾驶座的贝芙戳了一下坐在她旁边的it，问。

车行驶着，就像它从未停止过似得。

啊，说起来，潶叶那之后就离开了，而it，潶叶离开后的5分214秒，也选择了离开天台——贝芙已经到城区外的停车场那里等it了，按照计划，贝芙今天会开着尹明的车来接it，因为贝芙也要顺带买些新的食材往家里带。而it呢，在意识到这个事实后已经知道它是彻底迟到了，但它不慌不忙，按照从前的习惯搭上公交车，来到了贝芙身边。

然后，它什么都没有说，一直发呆到现在，直到回家的路程都要跑了一半，it在贝芙的搭话下，才重新恢复了小机体的所有模组的运行。

血红的夕阳在车窗外移动着，逐渐融化成了同一种颜色，让人不安，让人心悸。

不知过了多久，贝芙已经要将车开入庭院的大门大开的宅中了，it才终于开口：“不，没什么，我很好。”

它的脸上摆着程序设置好的微笑，它的从属者毫无疑问是它自己，而它，此时也如此庆幸这一点。它撒谎了，完美地。

“是吗？”

贝芙还是有些担心，据她所知，蹲家的大it正在房间内摆弄着电脑，不知是在玩游戏还是在干什么……也许这就是小it看上去在发呆的缘故吗？阅读数据或者进行一些运算时，在确认周围并无阻碍后，机器人会将资源全部用上去解读数据，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也许。”it说着。

这可不算回答……贝芙看着it那异样的模样，也没了办法，只能默默联系尹明，表示它的奇怪之处，她期待尹明能够解决这个问题，也许是it哪里的程序出了错误，又也许是它再一次遇到了让情绪趋于负甚至抵达阈值的什么想不通的事，但不管怎么样，这需要沟通才能解决不是吗？

兴许是尹明也在某种程度上发觉了什么，特地等着小it的他一见到归来的小it，尹明便发觉it的样子看上去与平常不一样。自那次听它说与江花铃讲了一讲退出合唱团的事情后，它看上去与平时别无二致，它总是笑嘻嘻的跟尹明分享今天在学校的趣事。

而面对江花铃说的退出合唱团一事，在跟尹明倾诉了后，尹明还没开始生气呢，it就擅自将话茬封锁：‘那算不上是什么不愉快吧？我完全理解猫猫的做法！’它可是这么亲口跟尹明说的。

可现在的它，不言不语，面无表情，就同贝芙说的一样。

完全不正常。

出于单纯的担心，尹明上前一步，目光落在眼神失去神采的it身上：“it，你怎么了？”他理所应当的开口问了。

也许是听到了身为创造者的尹明的声音，it这才回过神来，明明刚刚贝芙怎么出声跟它搭话，它都没有任何反应。

但有反应也仅局限在有反应内了，尹明盯了它两秒，这个高性能机器人才好似终于加载出了下一句话：“啊，没什么，我在思考。”it说着，好像它真就在这么做似得。

思考……吗？机器人也会有不明白的事？这的确让尹明一定程度上起了兴趣，但不管怎么样，身为it的创造者，尹明也有责任为it解惑。这好几声几乎见面就叫的‘爸爸’，可都不是白叫的啊。

“这样啊，有什么事不明白的话可以……”尹明话音未落，it的下一句话便急追了上来。

“爸爸，我可不可以…退学？”它这么说了。

那天，关于答应好了的，要在回家后给白安南那边发的信息，再也没能传达到，it就放弃了继续在学校读书这件事。说到底，身为一个拥有比人类还要更强的信息搜索能力和理解力以及运算能力的it，怎么可能还需要去什么小学读书？只要它愿意，它可以去干任何它想干的事，就算写论文，也不会有人认出来这是机器人写的。

所以，它想摆脱。

它想摆脱夏唯音的影子，它想成为独特的自己，不是在小学当什么好宝宝‘夏唯音’，而是成为身为机器人的它！可是，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它一时的奢望，不管怎么样，身为机器人的它，理应按照尹明的思想继续发展下去不是吗？

那一晚，即使尹明朝it这边主动迈步，关于退学的理由，it甚至一句真话都没有说。也许中间它的确有说出真相的想法，说出它见过潶叶了，说出它知道原型的事了，说出它知道它是以‘夏唯音’的身份被造出来的了，它的良心，它大概拥有良心，它想要说出口……可是，它还是没能开口，在否定了一下尹明所说的那不着边际的猜测后，it继续撒着谎。

本来，it以为这总会被识破，可它没想到的是，原来机器人比人类要更擅长谎言，那些人类不知道的事，it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以‘合情理’的方式随意捏造。

而更让it出乎意料的是，尹明在it谎话连篇，说些什么自怜自哀的话下，竟同意了it不再去学校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