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卓听懂了牧之的话。

但他理解不了牧之的境界。

就好像他身为衍圣公传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儒家。

在孔卓看来，人是不可能背叛自己阶级的。

所以他之前一直认为牧之针对儒家是为了整顿朝廷上下的风气，提高吴国的综合国力。

吴国立国已超百年，国内弊病渐多，苛捐杂税、土地兼并、阶级固化等问题越来越严重，明眼人都能看的清楚。

一般来说，到了这个阶段的王朝都会进行内部改革，由名相或者明君主导，然后大概率会以失败告终，最多帮某个朝代续命几十年，但依旧改变不了这个王朝既定的命运。

在孔卓眼中，牧之身为皇帝，励精图治，从已经腐朽的儒家入手，虽然很令人震惊，但并没有超过他的认知。

不过现在，孔卓意识到自己错了。

牧之的境界比他猜测的要更高。

牧之想要的，也绝对不仅仅是单纯的提高吴国的国力。

这明明是从根本上重塑这个国家的制度。

原本信心满满的孔卓，感觉腿肚子有些软了。

让他革儒家的命，做董仲舒，孔卓是有这个胆子的。

但是让他革皇权的命，做制度的掘墓者，孔卓没有这个胆子。

别说他了，现在天下人除了牧之，谁都没有这个胆子。

“陛……陛下，您是在开玩笑吧？”

牧之看向孔卓，眼神中有毫不掩饰的失望。

“朕以为给你们的压力已经足够大了，没想到你们被逼到这个份上依旧还没有抛弃幻想准备战斗。”

这难道就是阶级的软弱性吗？

叶尚书那边也一直按兵不动，李夫子那边连死都不敢死，孔卓这里孔家都快完蛋了，依旧不敢产生反抗皇权的意识。

牧之没有想到，这群人居然这么能忍。

忍者神龟吧？

他错了。

这群人比忍者神龟能忍多了。

孔卓还是愿意相信牧之是在试探他，索性直接投诚：“陛下需要儒家改革，孔某愿为先锋，将儒家学说改造成陛下需要的样子。只希望陛下为儒家留一脉传承香火，当初儒家能够战胜百家一枝独秀，说明儒家学说对于君王的统治还是有很大的可取之处的。”

牧之气乐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他要的就是让儒家的学说改革成对君王的统治没有帮助。

孔卓居然还以为这是儒家的卖点。

到现在孔卓都没有意识到牧之想要的是什么，这让牧之放弃了和他交流的心思。

他总不能手把手的教孔卓怎么反帝反封建。

不能调动起大家的主观能动性，这种改革就是失败的。

想到这里，牧之有些意兴阑珊。

“算了，你自己不争气，朕也帮不了你。”牧之摆了摆手：“下去吧，等着朕的旨意。”

他还是继续压榨这群人吧。

不把他们逼到悬崖边上，这群人就死死的抱着他的大~腿不放。

那他就把他们逼到悬崖边上，甚至将他们推下悬崖。

牧之就不信了，这群人还能忍住不反抗。

要是他们依旧能忍住，那牧之就认了。

大不了让生活改造这群家伙。

孔卓惴惴不安的离开了皇宫，然后牧之将丞相召进了御书房。

“丞相，朕准备做一件大事。”

丞相内心一颤，脸色立刻苦了下来。

他年纪一大把了，实在是不想跟着牧之折腾。

但他还想做这个丞相，不跟着牧之折腾又不行。

丞相心说，我实在是太难了。

“陛下又有什么奇思妙想？”丞相无奈道。

牧之抛出了一记重磅炸弹：“百无一用是书生，那些从小读圣贤书长大的年轻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根本不知道真正的人间疾苦，朕不能再放任这种情况发生了。”

丞相很意外：“陛下，您不是已经开始推行实务考试了吗？”

“进度太慢，而且儒家的守旧势力太大，朕必须要来一记重锤。”

丞相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陛下准备怎么做？”

牧之的语气轻描淡写：“让这群学富五车的年轻人深入基层吧。”

丞相面色一白：“陛下，什么基层？”

“离开京城这种繁华的城市，去下面的小镇乡村，和农民同吃同住，帮农民伯伯们种地插秧，让他们真正体会一下底层百姓的辛苦和需求，知行合一，时间最短也要一年。这样培养出来的人才，才是真正的人才。”

见丞相似乎随时想要晕过去的样子，牧之又补充道：“当然，也不用全去农村。商业也是必须要流通的，农村需要人，工人也需要补充力量。码头上的工人、工厂上的流水线员工、还有环境好点的各种服务行业人员比如店小二学徒什么的，都要酌情分配一部分有知识有文化的年轻人。”

“这群人眼高手低，自以为胸怀锦绣，能够治国安民，其实他们连国家是什么样的都不清楚，他们对于最底层百姓也无法感同身受，自然无法为百姓谋福祉。如果真的想青史留名成为一代大贤，就应该知行合一，只有亲身体验过了，才能真正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丞相完全听不进牧之这套说辞。

他感觉晴天霹雳，把他劈的头皮发麻。

“陛下，他们可是读书人？”

“读书人怎么了？”

“读书人有特权。”丞相据理力争：“这样有辱斯文，怎么能让读书人与农民商人为伍？”

牧之嗤笑：“朕就是要治治读书人这种傲气，谁也不比谁高人一等。”

这种说法丞相完全不敢苟同：“陛下，术业有专攻，读书人怎么能去做体力活？”

“体力活总是有人做的，读书人不是人吗？”

牧之制止了丞相开口，乾纲独断：“朕意已决，你拟旨就是了。”

丞相实在是动不了手：“陛下，您这是要自绝于天下所有读书人，他们真的会和您拼命的。”

牧之笑了：“如果能培养一拼造反派，朕会很欣慰。如果能培养一批实干派，朕也会很欣慰。左右都没有坏处，那就干吧。”

反正江山也不是他的。

不是自己的东西，折腾起来就是不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