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晖堂。

何洛在星茗苑用过午膳之后，就一直守在何老夫人床畔。

何老夫人双眸紧闭，斜躺在床上，脸色发青，颧骨凸显，短短几天如同灵魂被抽走了一般，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

她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不停地咳血。

何洛给她把过脉，从脉像来看蛊毒大概已经渗透了五脏六腑，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何洛红肿着眼睛，哭得太多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刚送走爱她的外祖母，紧接着又要面对老祖母的离去，看着挚爱的亲人一个个的离她而去，何洛悲痛得无以复加。

何洛母亲早逝，她从小跟在何老夫人身边长大，若没有何老夫人的精心呵护她如何能在周楚月眼皮子底下活到今日？

何老夫人同样也放心不下何洛，病重之际第一个想到的是把周楚红的嫁妆全部交到何洛手上，并且交待钱嬷嬷和丁管家照顾何洛。

这也是她能为何洛所做的最后的事情了。

“大小姐，别难过了，过来喝口水吧。”

钱嬷嬷端了碗水送到何洛面前。

何洛摇了摇头，不停地用手捋着何老夫人的胸口，企图缓解她艰难的呼吸和剧烈的咳嗽。

钱嬷嬷心里也是难过极了，轻轻叹了口气，把几块染满了血的手巾放进盆里，拿到屋外去洗。

谁说大小姐傻的？

自从老夫人得病后，其它几位小姐避之唯恐不及，一个个的站在门口远远的望一眼便罢，哪个敢靠近？

唯有何洛这几天大多时间守在病床前，给何老夫人擦脸抹手，捋胸薅背。

这么孝顺的孩子谁说她傻了？

老天爷也是不长眼啊，你把老夫人给带走了，往后大小姐要如何在太师府立足啊？只怕受了委屈连替她说话的人都没有。

想着想着钱嬷嬷泪眼迷蒙起来。

抹了一把老泪，把殷红的手巾搓洗干净，把水倒了。

打了盆干净的水重新端进屋内。

把毛巾扭干递到何洛手上。

何洛细心地把何老夫人嘴角溢出来的乌血一点点地探试干净，甚至连何老夫人咳嗽时血沫溅到何洛脸上，她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嫌弃。

看得钱嬷嬷十分动容，老夫人这些年也是没有白疼她呀。

“何大小姐，何大小姐？”

突然，有男子清脆悦耳的嗓音在院外响起。

钱嬷嬷忙撩起袖子抹了抹眼角，走出屋外。

便见一位俊美无俦的少年出现在院门口，边进院子边大声喊。

“老奴见过烨王殿下。”

前些天老夫人生辰宴上，钱嬷嬷也是见过他的，忙上前行礼。

“起来吧。”慕容云华快步进了院子，边走边问道，“大小姐可在这里？”

“在屋里呢，烨王殿下。”

“何大小姐？”

慕容云华大呼小叫地便往屋内闯，钱嬷嬷忙上前把他拦住，劝阻道：“殿下还请留步，老夫人病重，屋内有些污秽……”

“无事。”钱嬷嬷话未说完便被慕容云华打断，径直走了进去。

看得钱嬷嬷愣怔原地，感慨万千。

这些天，她倒是看透了许多人的人心啊。

譬如夫人周楚月和李玉琴，素日里在老夫人面前捏肩捶腿那是无比孝顺，这厢老夫人病倒了，俩人的真面目便都露出来了。

每次来朝晖堂看望老夫人都是远远地站着，装模作样地问候几句，哪有半点真心？装装样子罢了。

连对待朝晖堂的下人都没有了好脸色，动不动就呵斥责骂。

大约也是看着老夫人这颗大树就要倒了，没有必要再巴结着了。

这些表里不一、阳奉阴违之人，看穿了也好！

“老夫人怎么样了？大小姐？”

慕容云华走到床边，充满关切地望向何洛。

“多谢烨王殿下关心。”

何洛转头对他笑了一下，表示感谢，随后又劝道：“烨王殿下还是赶紧出去吧，省得一不小心弄脏你的衣裳。”

“无事，本皇子母亲当年病重时，都是本皇子照料的她。”

慕容云华说着挨着何洛坐下，拿起一块干净的毛巾摊开，便要给何老夫人揩脸。

“烨王殿下，您金贵玉体怎能做这事？”

何洛连忙阻止了他，从他手上把毛巾夺了过来，起身就拉她。

“大小姐别这样，也让本皇子尽尽孝，不行么？”

慕容云华嘿嘿笑着，挠了挠脑门，一脸的憨厚真诚。

听了这话何洛像看傻子一样瞟了慕容云华一眼，也懒得跟他多废口舌，直把他往门外推。

这一幕，把站在门口的钱嬷嬷给看呆了。

只觉得烨王殿下即仁厚又孝顺，大小姐若能嫁给他，老夫人就是走，那也能走得踏实了。

“殿下，殿下？”

钱嬷嬷正愣神间，便听到院外传来何太师的声音。

钱嬷嬷赶紧走出屋外，就看到何老夫人领着位风度不凡的老者，快步进来。

“烨王殿下可来了？”

见院里没人，何太师有些奇怪。

钱嬷嬷忙道：“烨王殿下进屋里去了，老奴阻止他不住。”

第116章 骗子还是智者

何太师急了，“这这这，这怎么能让殿下进去呢？这万一……，唉呀，可如何是好哇。”

话虽未明说，不过也不难听出，何太师担心此病会传染。

“无事，无事。”

黄睿倒满不在乎地说着，边说边往屋内走。

何太师愣了一下，赶紧跟了进去。

把何洛和慕容云华叫开之后，黄睿坐到床边，拉过何老夫人的手把脉。

半天睁开眼睛，幽幽地道：“老夫人体内气血淤积，身子怕是不好啊。”

何太师一听这话，气得几乎吐血。

只要眼睛没瞎谁都能够看出何老夫人已经油尽灯枯了，何止不好，分明就是半条腿已经踏入鬼门关了。

你居然还在这里说这种无关痛痒的话？如此骗子着实可恨。

何太师板着面孔，若不是碍于此人是烨王殿下带来的，他恐怕已经把这个骗子当场杖毙了。

黄睿望了脸色铁青的何太师一眼，居然还敢对他笑。

看得一旁的慕容云华有些胆颤心惊。

师傅啊，你没看到何太师气得怒发几欲冲冠了，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可千万别玩过了呀，万一何太师一怒之下不顾及我的面子将你当场处死，那玩笑可就开大啦。

也是看在烨王面子上，何太师才勉强压下心中怒火，深吸了好几口长气，站在黄睿身后冷眼看着。

黄睿却仍旧不怕死的继续挑战何太师的极限。

见何老夫人咳出乌血，居然惊呼：“老夫人吐血了？大为不好，看来病情很是严重啊，没有五万两···黄金怕是治不好哇。”

何太师听了这话顿时气炸了肺，好好好五万两，你个缺德叭啦的骗子开口便是五万两，还黄金·····要黄金是吧？今日本太师非打得你口吐黄金浆为民除害，便对不住洛渊国的百姓。

见何太师已经忍无可忍了，慕容云华忙上前憨憨地道。

“太师大人见谅，柳大夫是开玩笑的，不收你的钱，不收不收，此钱由我烨王府出，嘿嘿，烨王府出。”

何太师哪里还忍得下去？当即对慕容云华义正严嗤道：“烨王殿下，此人不是大夫，老夫敢以项上人头担保，他绝对是个骗子···”

说着何太师便将黄睿所有的疑点一一指了出来，有理有据让人无法反驳。

慕容云华听了无言以对，挠着脑门开始装痴卖傻。

师傅啊师傅，你不是号称天下第一谋士么？自己惹出来的麻烦便自己解决吧。

解决不了买个教训也好，看你以后还敢狂？

见何太师炸了毛，黄睿却半点惧意都没有，仍旧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都说读书人清高，视钱财如粪土，太师爷怎的一提到钱就如此恼怒？看来还是把那黄白之物看得太重，失了气节啊。”

“你··你你··”何太师气得脏话差点脱口而出，指着黄睿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转而对慕容云华道：“烨王殿下，此骗子如此胆大莣为，您说要如何处置他吧。”

慕容云华一副痴痴呆呆的模样，无所谓地道：“太师大人既然认定他是骗子，那么要杀要剐全凭太师爷处置。”

“烨王殿下英明。”

何太师眉舒目展，正准备叫下人把黄睿拿了，黄睿幽幽的声音又传来了。

“我可是皇上钦赐的御用大夫，若被太师大人以骗子之罪处死，岂不相当于向众臣宣告皇上昏庸无能，居然让被一个骗子骗得团团转？不若把我交与皇上，让皇上把我处死，不但可证皇上清明，更可挽回朝臣忠心。”

听了这番话，何太师怔住了。

如此熟悉的口吻唤醒了他脑海深处的某些记忆，不由地再次将视线投向黄睿。

黄睿也恰好抬眸望向何太师，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接。

黄睿眼睛眯了眯，眼底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就那样直视着何太师，带着一种修炼千年般的沉稳与淡然。

何太师眸光一凝，倾刻间脸色变了又变。

先是疑惑，接着似是询问，最终恍然大悟。

他长吁出一口气，眼中带了千言万语。

只怪自己愚钝，却居然此刻才认出他。

黄睿，黄谋士，他二十多年前的结拜兄弟。

何太师嚅动着嘴角，鼻子一酸便湿了眼眶，冲黄睿轻轻点了下头。

黄睿眼底的笑意依旧浓郁，眼底却犹如深潭，带着波澜不惊的深沉。

这些年，何太师没见过他，他却没少见到何太师。

曾经他化作和尚，在寺宙中望着他虔诚地参佛。

曾经他化作马夫，帮他赶车，扶他下马。

曾经他化作跑堂，帮他倒过酒，斟过茶。

··

这些年他始终没有走远，不时出现在他面前。

他们，曾经是快意江湖的兄弟，是曾经生死与共的战友。

他们共同携手，扶持泓天帝慕容元龙登上大宝。

再后来，他官拜太师，而他却遭人构陷，被皇帝打入天牢。

若没有何太师以项上人头做担保，今日他黄睿的脑袋焉在？

见两人相视良久，这让慕容云华感到奇怪。

尤其是何太师的变化实在太明显了，眼角泪光闪闪，带着故人久别相逢的激动。

黄睿的神情一如即往的淡定，多年磨砺他早已处世不惊。

望着何太师，他微微颌道：“太师大人以为如何？”

何太师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平缓下来。

“既然柳大夫如此说了，那么本太师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替老夫人看病吧。”

“是。”

黄睿重又坐到床前，一通听诊之后，掏出一只精致的玉瓶。

吩咐钱嬷嬷把何老夫人扶起来，用银勺撬开老夫人的嘴巴，将里面粘糊糊的绿色汁液灌了进去，再以温水冲服。

服下药后，他又对钱嬷嬷好一通叮嘱，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注意事项。

随后大家一起走出屋外。

何太师此时看向慕容云华的目光，早已大为不同。

黄睿这老狐狸认准的人，能是个傻子？

不过说来奇怪，若慕容云华是故意装傻，那么他为何会看上何洛？

想到这里何太师故意试探道：“烨王殿下，方才下官似是听你说过，来太师府是替小女何洛看病的，可是当真？”

“当真，当然当真。”慕容云华冲何太师直点头。

就在何太师暗自欣喜的当口，慕容云华又话锋一转，“不过太师大人，方才本皇子已经帮你贴了五万两黄金的诊金了，若柳大夫再帮大小姐看病的话，另外五万两的诊金须得你出。”

何洛不肯嫁进烨王府，慕容云华也是无可奈何，只得用这样的方式拐弯抹角地点醒何太师。

何太师听完这话之后，心里也就有了些底。

看来烨王无心何洛，想来那日生辰宴上，烨王赠何洛手镯那场戏，定是黄睿这只老狐狸的主意，目的就是拉着何洛用来给烨王当挡箭牌，故意在太子和离王面前卖傻露拙罢了。

嗨，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何太师如此想着，目光扫过何洛，落在烨王慕容云华身上。

烨王非池中之物，说来何洛也是配不上他。

自家女儿是真傻，烨王殿下是装傻，只能怪自家女儿福浅，没有这个命吧。

就在何太师沉思之时，黄睿似笑非笑地跟烨王杠开了。

“烨王殿下，你来太师府的初衷不是为了给何大小姐看病么？这病还未看怎么就能走呢？不若我把诊金给你打个折扣，两万两···银子，怎么样？”

他就是故意要为难慕容云华一下，谁让刚才何太师认定他是骗子雷霆震怒之际，这小徒弟居然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