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街道没有一点冬日的萧索，路上车马缓慢前行，百姓们穿着厚重的袄子，手中提着小篮，沿途采买准备过年用的年。

等到农历十二月，隔几天便会下一场雪，天冷，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坐在火炕上取暖，腊七腊八，冻掉下巴，是历城的真实写照，如果在室外哭泣，眼泪马上会凝结成冰花。

历城几十年前还是蛮族的领地，民风耿直彪悍，两个人在路上，因为谁多看谁一眼，就能打起来，台词是这样的。

“你瞅谁？”

“瞅你，咋了？”

“就不行，你再瞅一下试试！”

然后，那个人就真的试试，二人因此在街上打一架，若真是势均力敌，彼此拍拍肩膀，称兄道弟，好像上一刻恨不得把对方掐死都不存在一般。

莫小荷来了五年，遇见无数次斗殴，她自从生产之后，就得了晕血症，看见血就感觉到眼前发黑，想找人上前劝架，发现围观的百姓都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叫好声连连。

好在这些人都是有分寸的，点到为止，除去鼻青脸肿，还真没有别的什么大问题，历城百姓对此习以为常，只有莫小荷一惊一乍的，倒是让人笑话几次。

但是，冬日初雪过后，百姓们就变得异常和气，平日里邻里之间，若有什么小摩擦，都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或者记账，等来年春暖花开，再做比试，一决胜负。

“都说武功再高也怕菜刀，他们是功夫再好也怕冷啊。”

莫小荷想象一下，两个人在冰天雪地中翻滚，滚成一个大雪球，雪顺着脖颈进入到衣衫内，她缩了缩脖子，身上起了鸡皮疙瘩，这些人难怪要忍耐，雪球裹在身上的滋味可不好受。

街道上的雪，被来往的马车压平，上面一层深深的车轱辘留下的印记，莫小荷拉着顾峥，专门挑积雪没有被踩踏过的小路走，羊皮小靴子埋在雪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城西是大越普通百姓的聚集地，还有不少当年为躲避战乱迁居的外乡人，小胡同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都有，街道两侧，随处可见小酒馆和面馆。

喝酒是历城百姓一大爱好，不分男女，上到年近古稀的老者，下到没长毛的小娃娃，都好喝几口，尤其是在数九寒冬。夫妻俩沿着小胡同穿梭，期间碰见几个衙门的官差。作为历城城主，顾峥并不太关心民生问题，反倒是莫小荷，心地柔软，总是担忧大雪压塌了屋顶，受灾百姓无家可归。顾峥为安定自家娘子的心，下了死命令，每次雪后，衙门官差要划片，例行公事地巡视，遇见危房，要上报衙门，城主府负责百姓房屋的修缮。

当然了，以莫小荷小气抠门财迷的个性，这银子肯定不会自己出，最后在大商户那找补，两边一均摊，刚好能构成收支平衡，平白落下个好名声。

“夫君，你娘子聪颖吧！”

莫小荷自恋地夸赞自己几句，有时候也想过，同样都是穿越女，人家莫颜就有母仪天下的命，但仅限于想想而已，她不羡慕嫉妒，因为对自己眼下的日子很满足。

位高权重，身上同样肩负着重任，莫小荷感觉自己散漫惯了，未必能做的来。

“嗯。”这方面，顾峥从不反驳，点头称是，而且面色严肃，给人感觉这个答案相当严谨，其实，根本就不走心。

官差办事能力不错，记录很是认真，对百姓的态度也还好，有百姓送出家里的冻肉，官差连忙推脱。开什么玩笑，他们是有纪律的，若是收下，被人举报，这份好差事可就没了。以前大家都不当一回事，以为是明面上的规矩，私下里，各干各的，也不知道怎么城主知道的，搜刮百姓的，全部被打了板子，还丢了差事，可见规矩相当严苛，不是闹着玩的。

自从有了煤，历城百姓冬日要好过的多，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夫妻俩走走停停，顺便欣赏雪景，冬日有一种萧瑟的美景，和秀雅的江南水乡不同，有独特的古朴厚重感。

天色不早，集市快要散去，顾峥和莫小荷才开始买东西，街上有一家百年老字号的卤味铺子，猪耳朵堪称一绝，闲着无聊，夫妻俩对坐，弄点下酒菜，用红泥小火炉烫酒，二人小酌几杯。

前方医馆门口乱糟糟地，有妇人正坐在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喊声，边拍大腿边骂，旁边一对夫妇正在抹眼泪，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低垂着头，无措地搓着通红的双手，一脸愁苦。“这不是二柱子的爹娘吗？”莫小荷看到二人，心下一紧，地上坐着的妇人，她不认识。自家的两个包子还在村里玩，说好了在家里的，怎么两个人和他们前后脚的出村了？家里没大人在，莫小荷很不放心，她拉着顾峥，快步向前，一着急，脑门急出汗，雪天路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还是顾峥眼疾手快，把她往怀里一带，让她不至于当众出丑。这边有动静，二柱子的爹娘看过来，见到二人，仿佛找到救星一般，眼睛一亮，二柱子的娘更是拉住莫小荷的衣袖，“大妹子，可算找到你了！”

二柱子娘叫桂花，为人老实，夫妻俩都有点木讷，因此不被双方家人待见，刚成亲就被扫地出门，一个大子儿都没分到。前几年，夫妻俩苦哈哈地过日子，住村里的窝棚，好在两个人都勤快，没那个好吃懒做的，凭借自己的本事盖房，买地，也算攒下一番家业。

因为了解夫妻俩的为人，所以莫小荷才放心让二壮和美美在村里和那些疯小子玩耍，就怕两个小的太自闭，以后不合群。

“桂花姐，是二壮和美美出了什么事？”

莫小荷在内心早已否定这个结论，若二人出事，桂花见到她就不会是如释负重的表情，而是一副没办法交代的模样。“你就是那个死丫头的娘？”

门口哭号的妇人突然停了下来，用手抹了一把鼻涕，毫无预兆地站起身，直奔莫小荷而来，“要是我家狗蛋有一点不好，我就让你家赔钱的贱货丫头偿命！”“狗蛋，我看是驴粪蛋！”

莫名其妙地冲出一个泼妇，侮辱自家的美美，莫小荷很快回嘴，但是事情的缘由，她还得调查清楚，如果是美美的失误，她回去必须要教育，但是一个外人骂自家心肝宝贝，那决计不可以，不然她城主夫人的面子往哪搁？

“好啊，你闺女小小年纪就打伤人，还有理了！我要状告到衙门，找城主评理！”妇人头发凌乱，双目赤红，大有疯癫的趋势，这架势让莫小荷一愣，是不是找错人了？顾美美才三岁多，能让人受伤？真有点不可思议，但是看二柱子爹娘的表情，似乎却有此事。

“小娃之间都有点磕磕绊绊的，你家狗蛋受伤，为啥啊，还不是……”二柱子的娘亲桂花想替莫小荷说几句，看到狗蛋娘要不死不休的架势，不自在地拉了拉衣角，狗蛋那小子最贱，出言不逊，欺负美美，所以二壮和美美联手，就把人收拾了。

这小子哭着跑回家，不知道咋的，可能之前有人凿冰钓鱼，狗蛋就掉进冰窟窿。

莫小荷深吸一口气，一脸镇定，自己的身份，早晚都隐瞒不住，她点点头，思索片刻，道，“你嘴里的死丫头，是本夫人捧在手心的，就你这一句话，我打你十个巴掌都不冤枉。”她不管妇人的表情，继续道，“你不是想找城主告状吗？不需要去城主府，眼下就可以，你最好有一个适当的理由。”

周围看热闹的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太明白其中的含义，他们的城主，就在眼前，难道隐藏在百姓中了？

为方便出行，顾峥带着一层面具，根本就没人把城主和城主夫人联想到二人身上，就连二柱子的爹娘都是转过头，向外面张望，眼里带着好奇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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