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拍五

十六岁的女孩笑起来的时候像误入凡尘的仙子。

当晚便入了他的梦。

商觞身子绷直，很长时间后，才缓过劲儿来。

他悠悠睁开眼睛，房间内一片漆黑，身下不舒服的感觉时刻提醒他刚刚梦到了什么。

商觞缓慢地抬起胳膊，挡在眼前，叹了口气。

掀开被子，他踢踏着拖鞋进了浴室，然后稀稀拉拉的水声便响了起来。

他冲了个凉水澡，猛地一出来，小风一吹，整个人都瑟缩一下。

商觞将换下的衣裤连带着床单一起扔进了脏衣篓里。

看了一眼表，现在半夜三点多。

四下里都静悄悄的。

他拿着手机去了客厅的阳台上，阳台上有一个景致特别喜欢的懒人椅，很大，很软，他坐上的那一刻就皱了下眉，但是整个人窝进去的时候却感觉到了安心。

刚刚那个梦…

不是他第一次做了。

他今年20岁，遇见景致的时候16，这方面启蒙晚，平时又忙着工作，更谈不上有这些心思，但一旦开始，主角就没变过。

商觞垂下眼，双腿自然叠在一起，右手搁在膝上，食指有节奏地敲打着。

梦里，她在附近上了一个大学，在她十八岁的时候，被他告了白，毫无疑问地答应了和他在一起，他们感情一直很好，几年都没有变。

紧接着，像童话里那样，他们顺利结了婚，一直生活在一起，他在外跑工作，她毕了业就相夫教子，这样的生活直到死亡。

梦是一个幸福的梦。

恍似幸福的梦。

却让他觉得后怕。

梦里的她，即使上了那么多年学，却一直被困在意大利，除了学校和他的身边，她哪里也没有去过。

梦里的她，没有几个朋友，一直在围绕着他和家人转，伤心的时候也只有他来安慰。

梦里的她，有些不敢惹他生气，即使知道他很喜欢她，却依旧不敢真正使小脾气。

梦里的她…

商觞捏了捏眉骨，绷紧了唇。

实际上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不是吗？

别人他能骗得过，可他自己却瞒不住自己。

他哪里是个什么好人？

若是真的有机会早早和她在一起，怎么会愿意长久地等待？

若是和她在一起后，又怎么会愿意放她离开？

他会害怕她遇见了更好的人，所以想要避免一切开始；他会害怕她和他相处后觉得后悔，所以想要断了她的后路；他会害怕她想要逃离他的身边，所以控制她的活动范围…

这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

发生在他不知道，她也不知情的一点一滴中。

商觞松开了紧咬着的齿关，浓浓的血腥气在口腔里蔓延，舌尖顶了顶被咬破的地方。

不能如此，不是吗？

他想要做她的爱人，可在这之前，他首先是她的长辈，是长辈，就要起到长辈的引路作用，他只能在旁边引导着她走向正途，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义务，他不能奢求当她的同路人。

既然办不到了，就不如松手。

他比她大几岁，她不懂事，难道他也不懂事吗？不，他从小就懂事，知道有些事情是想要做才做，有些事情是应该做才做的。

商觞的手按在椅子的把手上，按的手青筋倍出。

眼眸微垂，目光聚在那只手上。

到了后期，他也不确定自己到底会做出什么。

小姑娘暗恋了一个老男人，这事情是他心头的一根刺，一方面是她竟喜欢上了别人，而另一方面也是主要原因，是他觉得是自己引诱了她，所以才会改变她的喜好。

怎么引诱的？他不知道。

但是他有意识。

欲.望上头的时候，他出格地会说些不该说的话，会做些不该做的动作。

及时止损！商觞。

他对自己说。

于是到了清晨，小姑娘趿着拖鞋揉着眼睛还无精打采地在往楼下走，看见他就亮着眼睛快步跑到他身边时，他眸色黯淡片刻，却平淡地说了句。

“景致，回国上学吧。”

“什么？”

她呆愣在原地，如被雷劈了一般。

商觞阖上眼，深吸了口气。

再睁开眼时，表情平静，面色冷漠疏离。

“回国去。”

“可我们昨天…”

“这事没得商量。”

商觞说完就站起身，一晚上坐在这张懒人椅上，血液有些不循环，以至于他站起时晃悠着身就要倒下。

景致忙伸手扶他，他却一把打开了她的手。

瞬间，小姑娘的脸褪去了颜色，苍白无助地站在那里，小手攥在一起。

商觞没再看她一眼，自顾自地回了房间。

再后来，他去公司忙了几天，回来便笑着给她说了国内学院的好处，景致还是生气，可他全当作没看见。

她沉着脸说，那以后再也不见。

以后再也不见？

他的心猛地坠落下去，手握成拳，却硬是笑着让她别胡闹。

然后，他逃也似的走了，几天都没回去，直到景肆来接她。

坐在车里看着她时不时回头的时候，他的心就下了雨，湿乎乎又冷森森的。

“你去送送她。”

顾清梦挣扎着什么看了他一眼，到底没敢说什么。

她走了，见顾清梦那一刻，眼眶便红了。

他的眼眶就也红了。

再后来的事情，就没什么可想了。

他工作，生活，偶尔出差时拐去看看她。

几年就这样过去了。

离她最近的那一刻，是车停在校外，她和几个朋友说着笑着出来，路过他身边。

那一刻他没忍住，手紧紧地抠着车门。

“顾清梦，去查一查她，查一查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顾清梦刚接了任务，还热乎的时候，就见商觞一脸失魂落魄地看着那个走远的身影，末了，又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哑声说了句‘不必了。’

让她飞吧。

这是他这辈子做过最慷慨的事情。

等她长大。

这是他这辈子做过最耐心的事情。

等了这么久，等她成长，等她到22岁，等她看遍世间，等她遇见过很多人，等她快要把他忘尽的时候，他才敢出现。

等了这么久，没理由输在这里。

商觞默默坐在那里，低着头，却在她说完那句话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