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二虎啃了一口三明治，啧啧称奇说：“你们这些博士说话就是文绉绉的。我没读过多少书，我小学都没毕业就出来打工了。”

黄二虎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是他特别健谈。反正飞机晚点三个小时，黄二虎一口气跟我讲了许多他一个人闯荡欧洲的故事。

我仿佛听到了另一个版本的邓晶燕，亦或是《温州一家人》里的周阿雨。

黄二虎说，他小学只读到三年级就辍学了，勉强学会认字，后面的东西都没学。他从小个子高，十四岁以前偷偷摸摸在乡下做童工，十四岁以后就去大城市里闯荡。

后来黄二虎的一个远房表叔移民到欧洲，在欧洲开了家中餐馆。黄二虎就跟着表叔来欧洲，在表叔的中餐馆里当厨师。

可是那表叔贼抠门，每天黄二虎起早贪黑拼命为表叔干活，那抠门的表叔却只给黄二虎非常微薄的工资，相当于人民币两千元一个月。

欧洲的物价这么贵，两千块钱的收入连温饱都算不上。

黄二虎的表叔丝毫不觉得他做的有何不妥，表叔自认为黄二虎是占了他的光才出的国。黄二虎既不会说外语，也没有长期工作签证。想要在欧洲生存下去，他就必须接受表叔的压榨。

不过黄二虎是个机灵的人，他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是他工作之余都和当地人学外语。五年后，黄二虎通过了语言测试，又过了两年拿到了欧洲的居留卡。

从此黄二虎彻底摆脱表叔对他的控制。他离开了表叔的餐厅，到我读书的城市找了份新的工作，拿到了还算可观的薪水。

黄二虎乐呵呵地跟我说：“我到这个城市来，别的都不为，就为这里有一个大学！”

我好奇地问：“你是想读大学吗？”

“不是不是！”黄二虎豪爽地挥挥手说，“我那个表叔对我不好，就是因为他读的书比我读的还少，所以心眼坏！你们读过书的人心眼好，我就冲着这个城市读书人多，所以我专门来这里当厨师！”

“不见得吧。”我尴尬地说，“读过书的人也有不少心眼坏的。我的几个朋友都是博士，现在他们都被几个大资本家拼命压榨，就跟你表叔压榨你一样。”

“这哪能一样！”黄二虎说得忒轻松，“你们读书人，都不用做苦力，不用起早贪黑。我在我表叔那里，每天都要炒十四个小时的菜！”

“其实都差不多。”我说，“一山望着一山高。我的那些朋友，也是每天做十几个小时的实验，干的也是体力活。现在的机器人还没有科幻片里那么先进，绝大多数科研还是要人手动完成。”

黄二虎下巴一扬：“那他们赚的比我多。”

我又摇头说：“他们不仅没赚钱，还倒贴钱。为了进国外的实验室，混个好名声，他们每个月都要从家里要一万多块钱当生活费。”

“你说什么？！”黄二虎完全不相信我说的话，“你这个故事说德也太假了吧！”

“我也但愿这是一个假故事。”我消沉了一会儿，换了话题说：“二哥是在哪家餐馆当厨师，是中餐馆吗？”

“是中餐馆呀！”黄二虎赶紧介绍说：“是去年新开的中餐馆，小山餐厅。你们学校的学生最喜欢来吃了，中国人和外国人都喜欢！上次有几个越南人包了三天的场，让我们给他们办了三天三夜的Party。”

“原来你也是小山餐厅的厨师呀！”我咧嘴一笑，“我真的挺喜欢吃你们做的菜，我应该给你们餐厅写一篇公众号文章，宣传一下国外地道的中餐馆。”

“好呀！”黄二虎越听越高兴！“你的文章我每篇都看！诶呀，我真是羡慕你们这些大学生，能够坐在大学里上课。来这个城市快一年了，我还一次都没进过大学。我就是看看你写的文章，看看你拍得那些照片。”

我忽而又听不明白了，“二哥工作有那么忙吗？从小山餐厅到大学，走路也就二十分钟，坐车更快。我看小山餐厅也不是每天都营业，歇业的时候你可以去大学里参观的。”

“不是因为忙。”黄二虎说，“是我不敢去。大学是读书人在的地方，我这种没读过书的人去了不合适。”

“怎么会呢！”我说，“都21世纪了，现在社会包容度那么高。大学生不会歧视没读过书的人，就像我们两个不也可以坐在这里一起吃面包。再说了，大学里人来人往，没人知道你以前读过多少书。”

黄二虎却面露难色摇了摇头，“我不敢去，大学不是我这种人能去的地方。”

“二哥。”我好生说道：“你来欧洲十年，学会两门外语。加上普通话你就会说三种官方语言，加上方言你会说四种话。你的能力已经超越很多大学外语老师，你的能力完全不比大学生差，所以你有资格去大学里参观。”

黄二虎之前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开朗样，听到我这句话后，他脸上逐渐抹上一层苦笑。他抬头看天，眨了眨眼睛，而后有低下头，再摇了摇头。

“你不懂。”黄二虎语气中带上艰难，“你不懂，你不懂我到底在怕什么。”

黄二虎沉闷了一会儿，他叹口气说：“我一个人出国十年，今天是我十年来第一次回国。村里人都说，黄二虎出国了，过上神仙日子了。呵呵！其实啊，我这十年来过的日子和小时候一样苦，比小时候还要苦！”

黄二虎说着说着兀自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两行热泪从他眼眶里掉了出来！

我把没有用过的餐巾纸递给黄二虎，他接过餐巾纸后一把捂在眼睛上。为了压抑住强大的痛苦，不在机场里哭出声音，他魁梧的身子陷入一种剧烈的颤抖！

“米兹！”黄二虎用祈求的口吻对我说：“你以后多拍点大学的照片，你去一个大学就拍一个大学的照片。你多拍点，拍点给我看看！”

“好！”不假思索就应了下来，“我以前去过不少大学，也拍过不少照片。我回去以后就写文章，我把我去过的大学都写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