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少臣赶到的时候，她长发披散，整张脸深深埋在病床的被褥里，姿势维持着搂抱夏英，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宛如一蹲雕像。

连医生跟护士都看不下去眼，过来问陆少臣要不要去把人拉开，她这样维持下去身体会垮掉。

他摆摆手，让所有人都退下去，想走过去伸手搂住宋相思的肩膀。

她整个人像是突然受到剧烈的刺激，猛地推开他：“不要碰我。”

陆少臣的手停在半空，试着想要好几次再次伸过去，终究无动于衷，缩了回来。

跟着她呆了半小时，有医生过来说准备将尸体弄到停尸房，宋相思才缓缓将头抬起。

她扭头，一双红肿的眼睛分外骇人，狠狠地盯着在场所有人。

“我奶奶好好的，你们干嘛要让她去那种阴冷的地方？”

对于近乎失去神智的她，医生一时间哑口无言，视线看向陆少臣。

宋相思一遍遍的追问医生：“医生，你说一定能救活我奶奶的，对不对？”

说着，她双腿软下去，就在人要跪倒在地的那一刻，陆少臣伸手撸着她双臂，欲要将人拉起来。

“你先起来，听医生跟你说。”

闻言，宋相思横手抹掉脸上的泪珠，她笑着起来，强撑着一副安然无恙的模样站在医生跟前。

“医生，你说，我奶奶她只是睡着了。”

医生脸色为难至极，嘴皮子张合好多次，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一直用那种期盼的眼神盯着对方，想要一个明确的答案，最后，却只有一句“我们已经尽力了”传进耳朵。

那是世界上最残忍的话，是一把把锋利尖锐的尖刀刺进胸膛的感觉，是深冬的夜里，刺骨的寒风剐打着脸上的肉，亦是针尖扎进了耳朵，刺破了耳膜。

宋相思身子猛地打颤，猩红的眼睛似是停止了转动，她在某一刻突然惊醒，伸手往前去揪医生的衣服。

陆少臣挡在面前，拦腰给她控制住：“宋相思，你给我理智点，清醒点。”

“你要我怎么理智，怎么清醒？”

她一边抓着他衣服想要逃开，声音震耳欲聋大喊，像极了一只发怒的雌母狮。

“你奶奶她现在回不来了，你要面前这个事实……”

陆少臣的话刚说到一截，突感到肩头几颗锐利的牙齿扎进血肉里，疼痛感使他不禁猛地收缩了下肩膀。

抱着宋相思的手徒然松懈，人从自己怀里逃窜出去，她噗通跪在医生跟护士跟前，给对方吓了一跳。

“求求你们，我求求你们救救我奶奶。”

谁都不忍心去拉她起来，直到十几分钟过去，她的声音喊哑了，人也累了，满脸泪珠的晕厥。

因为她的虚弱晕倒，夏英最终被工作人员送进了停尸间，她也被安排在病床上输液。

陆少臣仔细检查了输液管的快慢速度，又摸清楚她额头的热度是否正常，兜里的手机响，号码是从国外打过来的，但是很熟悉。

刚转身想要转身出去接，宋相思的手恰好伸过来拽住自己的，她嘴里轻声嘟囔道：“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这句话是说给夏英听的，可莫名的击在陆少臣心口上砰砰直跳，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内疚，亏欠。

夏英不是他直接害死的，但是间接跟他脱不了关系，如果不是他想着用这一招狠的帮宋相思击垮林素华，自己也能受利，导致两全其美，而选择让纪深行动的话。

如今，事情绝对不会变成这样。

陆少臣心里第一次感到害怕，恐惧，他怕万一真相大白的一天，自己也是她憎恨的人之一。

手里的手机一直在响，不依不饶，锲而不舍，断了继续响，来来回回四五次。

舒音的电话，这个等了六年的电话，就在这一刻很不是时候的响起。

陆少臣自己都有些恍神，等他回过神来时，宋相思已经拔掉了手背上的针管，准备下床。

她对他视若无睹的提醒了声：“你的手机一直在响，你不接吗？”

他第一反应不是自己的手机，而是宋相思这是要干什么，眼前的人神色镇定，面容淡然，跟之前那个疯狂的模样判若两人。

陆少臣感觉自己的喉咙干涩无比，他拿起病床边的水杯喝了两口，说：“你现在身体很虚弱，不要下床，医生建议……”

宋相思被眼前男人颀长高大的身子横亘着，她没有当即开口说话，而是低头咬牙般从牙齿缝里挤出一道冷笑。

抬头，语气缓慢的问：“我奶奶死了，现在就在停尸间，你连这个时候都不让我去看看她？”

陆少臣前所未有的觉得她的话冷到了骨子里，就像是一把冰柱狠狠扎在他心口往里寸寸深入。

拦在身前的手，宋相思轻轻拨开，赤脚往外走，她出门后左右环顾一圈，整个身子宛如一个孤魂，行尸走肉的往医生走廊的左尽头去。

此时此刻，她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小时候夏英带着自己荡秋千的画面，笑声一片。

夏英跟她讲：“以后我们家相思肯定会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生，有一个爱自己的老公，还有个聪明的宝宝，奶奶就心满意足了，死都闭得上眼。要是你不幸福的话，那奶奶到时候死都肯定睁着眼，吓掉那些让你不幸福的人。”

十岁的宋相思笑得咯吱咯吱，说：“奶奶，以后我要赚好多好多钱，比爸爸还多，这样爸爸就可以经常回来陪你跟我了。”

眼泪是最好的伤心证据，可是她连一滴都掉不下来，心里充满了冷意，仿佛自己走到了一个无尽深渊，撞得头破血流，浑身无力，还是走不出来。

冷，好冷，是她唯一的知觉。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此物最……相思呜……”

整个医院走廊都传颂着这首诗词，所有的护士医生，病人家属跟病人都纷纷探头出来，有惊诧的，悲伤的，痛哭流涕的，也有不知情况的吃瓜群众骂骂咧咧的，议论声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