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贺沉月惊讶的，是贺寨主的决定。

“大郎他们都成家了，现在只剩下你。丰州境内没你喜欢的姑娘，那就去京城里挑吧。”贺寨主说，“我和古奶娘商量好了，我们陪你一起去。”

贺沉月启唇，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

他抬手按住狂乱的心跳，郑重对贺寨主说：“好。”

他是想留下贺寨主和古奶娘的。

他打小在贺寨主膝下长大，贺寨主是他的养父，古奶娘就如同他的养母。父母之命，除了娶妻一事不能从以外，其他的都好说。

贺沉月闭一闭眼。贺寨主以为他是累了，连忙过来推着他往床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先睡一会。榻上不够舒坦你累了，就让人多走几步路，没必要省这点功夫……”

他能护好他们的。只要按着他早就写好的剧本来。

贺沉月心想。

去京城之前，还发生了一件事。

奉校镇那位老大夫去了。

贺沉月接到消息，果然赶回去率领奉校镇仁安堂的所有人，一起为老大夫送行。

老大夫收下的两个学徒都红着眼圈给贺沉月磕了头。

“东家仁义……”

“你二人便好好在这里干吧。”贺沉月亲自扶起他们。

此事了后，很快就到了归京日子。

贺沉月带着贺寨主和古奶娘，古二妹，古小妹和鹿单五人，在护卫随从的保护下，动身前往京城。

到达京城是在一个半月后。

账房先生想接走古二妹，但被古奶娘拦下了。

“你就专心读书吧。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闯鬼门关。让老身把女儿放在你这么个大小伙家里，老身不放心啊！”

古二妹也觉得不能耽误夫婿读书。

账房先生只能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鹿单和古小妹没走，留下来说照顾贺沉月他们。

贺沉月刚把贺寨主和古奶娘他们安置下来，就先去吏部报到。随后又接到圣意宣他进宫。

推他一路的鹿单心动了。“舅哥行动不便，我送舅哥一趟？”

他这话听着是在问贺沉月的意思，眼角余光不住瞥那几个公公。

贺沉月撩了下眼皮子，看了眼那几个公公。

公公们会意，当即手一抬做了个手势：“知州大人，您这边请。”

鹿单高兴的推着贺沉月跟上去。

到了金銮殿上，贺沉月的面前被铺上一个蒲团，他在几位公公的合力下坐上蒲团。

贺沉月俯身高声说：“微臣丰州知州贺沉月，拜见圣上！万岁万万岁！”

鹿单脸色通红，他一踏进金銮殿，就觉得心跳得厉害，连帮忙贺沉月下轮椅都没有。直到贺沉月喊这一声，他才像找到了魂，连忙跟着下拜。

“……万岁万万岁。”

他险些咬到舌头，却没顾上疼痛，心中只懊恼他的声音好像有点小。

“平身吧。”

殿上传来浑厚沧桑的声音。

贺沉月谢恩。鹿单跟着照做，声音大了点。

贺沉月就跪坐在蒲团上，双手安放在膝盖上。他抬着下巴，垂着眼帘，做恭敬姿态等待圣上问话。

一番问答过后。

圣上忽然说：“爱卿似乎不怕朕？”

“圣上乃圣贤人，微臣又曾读过圣贤书，自然不怕。”贺沉月垂着眼帘，语气依然不疾不徐。

“哦？是哪些圣贤书呀？”圣上像是来了兴趣。

“微臣自身有不便后，翻阅旧时读过的书籍，渐渐有了另外的领悟。其中有一首诗词格外使臣有所共鸣。”

“哪首诗词？”

“《深秋庭旧》。”

金銮殿中落针可闻。

圣上久久没有问话。

贺沉月继续说：“庭前叶落尽，忽闻飞鸟声……此诗虽然过于直白，却也正道出微臣当时的心境：庭外再多纷扰，半身已残，这些热闹和寂寥又与臣有何干系？”

圣上意味不明的哦了一声。

贺沉月说：“微臣曾与钦差大臣封大人聊起此事，才从封大人那里得知此乃圣上所做。呵呵，说起来，微臣对圣上也算神交已久，此时面圣，像是见到了经年老友。”

“朕见到爱卿，也颇觉得眼熟。”圣上意味深长说。

鹿单闻言，只想捂住贺沉月的嘴，或者是回到贺沉月开口之前，将他的嘴巴堵上！

这位舅哥平日里被人捧得太高，到了金銮殿上竟也敢胡言乱语！

他知不知道这是要杀头的。

圣上却没再就着这个话题往下说。他问起贺沉月治理旱灾和饥荒的心得，又让贺沉月写一份详细的奏折呈上来。

“朕知此为繁重工程，准许爱卿在半年后呈交。还请爱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

“微臣领命。”

就此散朝。

鹿单起来时，腿脚都是软的，自然也不能帮着扶贺沉月坐好。几位公公过来搭把手，又尽职尽责把贺沉月往金銮殿外推去。

“让老夫瞧瞧，到底是何许狂人，敢提起……你、你！你是先太子？！”

一道粗犷的声音由远及近，然而没等那人行至近前，他的声音就变了调。及至最后，他两眼一翻，竟是在贺沉月三米外昏倒了。

“理亲王……”

金銮殿中混乱一片。

有不少老大臣偷偷看一眼贺沉月，见他还安然端坐在轮椅上，只留下一个公公推他，让其他公公们过去帮忙。再思及圣上方才那句“觉得眼熟”，一个个心中都有了计较。

出了宫，回到住所，鹿单满脸飘忽，抬脚就进了大门。

贺沉月瞥他落寞的背影一眼，勾唇嘲讽一笑。

金銮殿岂是那么好进去的？鹿单会这般殷勤，不过是想压着贺沉月，在圣上面前表现一番，最好是能让圣上对他有一个深刻印象。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贺沉月的分量。

今日他确实给金銮殿众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只推着贺沉月进去，却半点没帮上忙，连跪下请安时，声音也不够大，表情管理也不好，一惊一乍的……

贺沉月微微摇头。

古小妹在梦里梦外，都看上了这个人，只能说是缘分极深。

缘分二字，最难说得分明。

贺沉月垂下眼帘。梦里梦外，先认出他的朝臣，也都是理亲王。

先太子的事，又是一笔烂账。

只不过，梦里他无知无觉，因而数次踩雷。如今他早有预谋，不仅要精准踩雷，还要踩得让圣上对他更加怜惜！

比如今日金銮殿上的问答。

《深秋庭旧》一诗，乃是当今圣上登基之前所做。彼时圣上还只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小皇子，被兄弟坑害，被先皇不喜。

他有意皇位，却找不到门路，这才有了这首诗。

该诗的遣词造句不算特别好，圣上登高后，也曾做过诗词数首，皆比这一首更好，传唱度也更高。

但只有这首诗，最适合贺沉月现在的处境。

而且坑害他，还是一个冒牌货。

——

PS：诗是鱼写的时候瞎编的，忽然有了诗的灵感，就写了那两句（嘿嘿）

原本出场的应该只是诗的名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