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明天子
作者: | 分类:历史 | 字数:27.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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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刘健受打击了
李东阳脸上荡漾着幸灾乐祸,又添了几句:“难怪这些名士大儒,总是把教化仁政和道德治国挂在嘴边,确实因为省事好圆话。”
“他们天天忙着吟诗作词,钻营结党,哪里还有精力和时间去搞实践调查,去搞案例分析。只能搞些省事好圆话的套话来糊弄人。”
“所以一问实务,浑浑噩噩;一提民情,稀里糊涂。只能祭起教化仁政、道德治国的虎皮做大旗了!”
刘健盯着李东阳,看在他那张刻薄的嘴巴巴拉巴拉说个不停,想反驳,却不知从哪里开始反驳。
易千军、傅元、丁梃等人对视一眼,没有出声,低着头,跟另一桌的校尉们一样,化身为埋头苦干的干饭人。
朱见深挥挥手,阻止了李东阳的叨叨。
“不光读书人的问题。太祖定下的祖制也有问题。《皇明祖训》和《大诰》里,居然有规定不准州县堂官下乡,说是官吏下乡,百姓迎来送往,耗费无数,是额外加在他们头上的负担。”
“州县亲民官不下乡,等于把乡村这块阵地让给了缙绅贡举,外加生员秀才。阵地在那里,我们不占领,别人就会占领。”
怎么又变成打仗了?但是听殿下这么一形容,觉得通俗易懂,也理解到其中的轻重。
乡村蕴藏着大明绝大数的徭役赋税,代表着大明基本国力。朝廷掌握得越多,应对内忧外患就能游刃有余。
要是被缙绅贡举分了去,他们掌握得多,朝廷就掌握得少。
加上越来越多的宗室王孙,越来越多的官吏勋贵,越来越多的贡举生员,他们就像贪婪的硕鼠,疯狂掠夺着田地上的粮食,把它们藏到自己的洞穴,又返身出来继续搜刮抢掠。
掘土挖根,涸泽而渔。等到最后一粒种子也被吃掉,那就真的是白茫茫一片,干干净净。
刘健越想越心惊,坐立不安,吃喝无味。
朱见深和李东阳吃得津津有味,刘健却吃得有如嚼蜡。下面郦园的谈笑声越大,他越发地坐立不安。
书童刘蓉站在一边,气愤不过,恨不得从窗户里丢下去几个震天雷,把这些败坏读书人名声、让公子受辱的斯文败类,统统炸死。
“殿下,你是大明王爷,看到苏州五骏这些的斯文败类,为何不叫人抓了他们?”
刘蓉终于忍不住,开口对朱见深说道。
朱见深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首先我现在不是大明沂王,已经被贬为镇国将军。其次,人家五位才子,呼朋唤友,举办文会,又不是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就算我是知府、巡按,也不能胡乱抓人啊。”
“可是刚才那伙计说了,什么写引荐信,包中秀才生员;什么讨保荐信,可入南国子监。这简直是赤裸裸的卖官鬻爵。”
刘蓉满脸的气愤。
“殿下,你是不知道,我们家公子考秀才、中举人有多不容易吗?寒窗苦读,四处拜师...他们倒好,一封引荐信,就抵了别人十几年的含辛茹苦。不公平!”
朱见深澹然而笑。
“不公平?当年三吴儒生文人们认为,苏松赋税占天下近半,举人进士也该分一半名额给此地。结果洪武三十年出了丁丑科大案,太祖皇帝砍了两个状元的头。这公平吗?
刘蓉漠然不知——他哪里知道什么丁丑科案,他恐怕只知道洪武是太祖爷的年号。
刘健和李东阳却脸色一变。
尤其是刘健,脸色有些发白,看着正在呼呼吃饭的朱见深,喉咙上下滚动了几下。
李东阳恢复得快,忍不住说道:“殿下,这确实不公平。”
不知道他说得是刘蓉话里的不公平,还是太祖皇帝诏书里的不公平。
“东阳,还记得我此前跟你说的那句话吗?”
“殿下,是哪句话?”
“史书和现实中想不明白的问题,只要顺着经济根源上去找,都能找到答案,跟真相八九不离十。”
李东阳愣了一下,“殿下,这个不公平也跟经济根源有关系?”
“当然了,这是各区域,北方和南方,东南和西北、西南,沿海和内地,沿江和山区,经济发展不均衡的具体表现之一。自前唐末年,江南经济崛起,这里不仅出稻米,还出棉麻桑,可纺绸织布,可煮盐通商。”
朱见深点头道。
“地方富庶,就能养活许多人,一户一族,有余力供养更多的青少年去读书,可以延请更多的良师来教授,开族学,设书院,数百年下来,东南文风当然要比北方鼎盛,自然能出更多的举人进士,翰林学士。反观北方中原...希贤先生最有发言权。”
刘健正听得入神,听到朱见深发问,连忙答道。
“殿下,北方土地,大多数相对贫瘠,一年只出一季,除了棉麻以及杂粮外,并无太多出产。养家糊口还有余,但想富足以养鼎盛文风,却是万万不能的。”
“对了。”朱见深夹了一筷子菜,呼呼地把最后一口饭扒进嘴巴,放下碗筷,继续说道。
“还有一个要紧的问题你们想到了吗?”
“殿下,什么问题?”刘健和李东阳异口同声地问道,问完后互相看了一眼。
“我大明最大的外患是北元一分为二的鞑靼和瓦剌,全在北方。北方百姓,既要忍受外患侵扰战乱之苦,还有出人出粮,守御国门。负担极重,疲于应付。江南之地呢?”
听到这里,傅元、丁梃脸色肃正,李东阳若有所思。
迎着朱见深的目光,刘健叹息道:“江南之地,没有切身之痛,宁可歌舞升平、吟诗作词,也不愿多看顾北方一眼,还总是抱怨赋税繁重,极不公平。”
李东阳突然问道:“殿下,这难道是太宗皇帝迁都北平的根源吗?”
刘健猛地转头,讶然地看这位比自己小十几岁的顺天府神童。
已经被刚才话题吸引过来的傅元开口道:“殿下,太宗皇帝就是想借迁都之名,调集江南赋税以供九边?还有洪武年的中盐法,就是以淮盐补养九边。”
朱见深点点头,“这算是一个主要原因。但这远远不够。”
“远远不够?”众人感到很诧异。
“我朝的赋税制度,日渐腐败崩坏,江南收上来的粮帛,一转二转,三四五六转,十分能有一两分最后落到九边头上,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刘健双眼发光,“殿下的意思是,朝廷当务之急是整饬赋税徭役制度?”
“对的。殿下不是说过吧,万事从经济方向想,都能找到根源。”李东阳附和道。
“你们只说对了一部分。”
“一部分?”刘健和李东阳对视一眼,殿下还有什么高见没有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