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扶阳转头看着我，我看着莹鹤先生，莹鹤先生倒是一脸的淡然。公子扶阳对着侍卫挥挥手，那侍卫胆战心惊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才出去了。

我坐在莹鹤先生身边，顿时如坐针毡。公子扶阳这个人跟正常人不太一样，总是无形中便能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

“丹阴萧失窃，该与先生有关系吧？”公子扶阳笑着问道，他的眼神锐利的扫过我，我没胆的缩着肩膀不跟他对视。

莹鹤先生轻轻一笑，大有藐视公子扶阳的意味，良久的沉默过后，终究还是公子扶阳先开的口，他道：“一直以为先生是个君子，倒不像却是个小人，实在对不起当年段小姐的那番说辞。”

他又提起了段神玉。

我下意识看着莹鹤先生，他神『色』不动，只是安静地坐着，如同在一品桃花斋里看书的时候一模一样。

公子扶阳半晌轻轻一笑，他也坐了下去，看着我笑笑道：“先生倒是风雨不动，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什么前尘往事都可以拿出来说一遍。”

他在要挟莹鹤先生……

我紧张地看着莹鹤先生，我从没见过能要挟或者说敢要挟他的人。我到目前为止，除开公子扶阳这个舂黎国的皇子，其他最大最厉害的人，当属于柳官。

只是柳官与莹鹤先生说话，也是平辈相称，也不敢用这样的口气。莹鹤先生的前尘往事，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值得公子扶阳将它当做一个筹码，开诚布公的说起来。

“你不爱宫花，又不想让她走。你请我来，究竟要做什么？若是无事，我便要回画斋了。”莹鹤先生的口气淡淡的，但是他眼睑一垂，只是上挑时，眉眼之间便形成了一个奇异的转换。他像是一瞬间变了一个人。

依旧是锦衣丰容，依旧是满堂金玉。

但是我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却一瞬间觉得离他远了好多。他不怒自威的气势，不像一位君王，但是却让人觉得高不可攀。

公子扶阳愣了一下，随后微微一笑道：“我是为了宫花，但是先生该知道，没了丹阴萧不行。”

“我既然把它送来，就不会再偷走，殿下以为今日我是为什么而来喝你这杯水酒的？若非宫花生前苦求，殿下怎么可能来到丰阳城里。”莹鹤先生冷笑一声，他的眉眼一副睥睨的姿态，看着令我心生畏惧，他扫一眼公子扶阳，口气淡漠道：“殿下莫要越界忘了自己的身份，家国天下的事情谈多了，儿女私情是另一种谈法，殿下莫要混淆了，还要将罪名安『插』在别人的身上。”

公子扶阳面『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莹鹤先生这番话说的确实是狠了些，照着公子扶阳养尊处优的生活，估计我今天跟莹鹤先生不死也得残。

良久，公子扶阳笑起来，眉眼一弯自成一股风流，他道：“是了，多少年了，先生不说，我倒是要忘了。”末了，他神『色』一软，软了口气道：“我是为了宫花而来，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达成心愿。”他的口气满是悲凉，这个绝『色』的皇子殿下，实在是适合唱戏啊！

莹鹤先生拂拂袖子，漫不经心道：“柳嫣失踪，柳官已经找到我门上了，你若不想生事，今早将柳嫣还回去。”

……

我震惊地看着莹鹤先生，柳嫣难道是在公子扶阳这里？！但是他们两个八竿子都打不上啊！

公子扶阳微微蹙起眉，半晌他淡淡一笑：“我知道了。”

外面有人禀告，说是小公子游山回来了。公子扶阳点点头道：“让他去歇着吧。”

那人踌躇了一下，轻声道：“小公子要来见客，说是仰慕客人……”

公子扶阳一掌打在桌上，他手边的一个瓷杯子直接被震碎了。他冲着那侍从吼道：“让他下去！”

那人还没有再回话，我便听到了一串铃铛响的声音。远远的能看见珠帘外有人穿着红衫而来，水红的衣裳，白『色』的滚绣锁边，黑漆漆的头发直直垂在膝盖处，那人走着路，步履缓慢极有分寸。

该是一个美人。

跟着来的几个侍从在一边撩起珠帘，清脆的声响中那人走了进来。

珠帘晃动，几丝依旧倔强地垂着的珠帘被一双白玉样的手掀开，随后便『露』出唇红齿白的一张脸，神情淡漠含一点笑意，眉心一点朱红的朱砂痣，长眉细眼一副风流姿态。

“在下宫袂，见客来迟了。”他的嗓音清淡温润，隐隐有一丝沙哑，犹如裂帛与清泉流水之音相互碰撞。

我看着宫袂有一瞬间的失神，原来他叫宫袂。

“宫袂，宫家排行十九。”公子扶阳漫不经心介绍道，随后不耐烦道：“你好好待着出来做什么？身体又不好，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说到一半，公子扶阳硬生生停住了。

宫袂微微一笑，皱起的眉眼之间依稀可以看见宫花的习惯。

宫花排行十八，宫袂排行十九。

我在梦中看见的白衫孱弱少年，便是宫袂。

宫袂又说了一会儿话，便被侍女先带走了，他离开后，公子扶阳没好气道：“身子不大好，所以我不想让他跟来，但是他硬要跟来。”说完公子扶阳又叹口气：“宫家现在除了他，也没人盼着宫花了。”

“你怎么碰到宫花的？”我下意识问道。

我与宫花只有梦里短暂的一面之缘，但是却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我想知道她，知道这个遭人唾骂的女子是个什么样子。

公子扶阳愣了一下，随后才道：“七八岁吧。”

“我还记得，那天她穿的是一件水红的十层锦纱裙，对襟衫子绣十二瓣金莲花，头上戴着一枝银钗。”公子扶阳笑笑，他说起宫花的神情很是向往。

那是十四年前的夏天，在舂黎国的国寺里，公子扶阳遇到了宫花。

天上飞过一只孤雁，影子在莲花池中惊鸿一闪便没了，宫花摆脱了一直随侍在侧的侍女，独自一人走上了千层塔。那一日所有的人都在正殿侍候着国君饮酒作乐，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宫家的小女独自上了千层塔。

公子扶阳在塔上的窗前吹着一把紫玉萧，箫声呜咽悠扬，宫花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等他吹完了笑笑道：“你是谁？”

人跟人的第一次初遇，大抵都是在问明对方的身份，宫花也不例外，公子扶阳转头看着她，六七岁的宫花较之那个年龄的女孩子更瘦些，瘦的几乎都承载不起身上的锦衣华服，公子扶阳看着她微微皱起眉，而后不肖思索便知道了她的身份，轻声道：“你是宫家的小姐？”

宫里的几个帝姬公子扶阳都认识，而这次来佛寺的，除开宫里的几个帝姬，便剩下了几个前来宴会的公孙王侯。宫家虽然是世代经商，但是百年大家根基很稳，掌握着舂黎国的经济命脉。

最重要的是，宫家多出王妃。

因此，宫家不算王侯也算王侯。宫家的地位并不低，尤其是在国中常年大旱急需赈灾的银两稻米影响下，宫家于舂黎国而言，早已超过了几位王孙公侯。此次来佛寺的人，除开帝姬只有宫家才敢带着女儿来。

“你是谁？”宫花的声音淡淡的，她执着于弄清楚公子扶阳的身份。问话的时候执拗而淡然，全然一副我为主你为客的姿态。

她是宫家最小的女儿，母亲是为倾国倾城的美人，早死的母亲没有给她带去不祥，却使得宫父更加宠爱疼惜她。

而宫袂，则是宫家的一个意外，他直到十六岁时才被宫家认可。因此在此之前，宫花在宫家，可谓万千宠爱在一身。

“顾春。”他轻声答道。

随他母妃的姓氏，他的表字。也算是他的名字，他并不算骗了宫花。

那一年的公子扶阳也才九岁，他站在宫花面前，甚至还比宫花矮了一点，他笑笑收起自己的萧转身就要朝千层塔下走，他才迈步，宫花却径直朝他走了过去，他看着她小巧的脚笼在水红『色』的宽大裙摆下缓缓朝自己走过来，坚定而直接。

走近了，她看着他笑起来道：“我要死了，你陪我吧。”她的语气平和而温柔，端庄大方中不失贵气的成分，他看着她却忍不住笑起来，而后轻声道：“多谢小姐美意，只是我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你当我是在问你么？”她轻轻一笑，璀璨生光的笑配着她一身水红罗裙，生出夺人眼睛的气度来，他看着她一瞬间移不开了眼睛。

“我没有问你，我只是在告诉你。”她收敛了笑，神『色』恹恹道，而后公子扶阳只看见她一双涂了红蔻丹的指甲一闪，他人已被她突然的一推而出了窗子，他从窗子落下去的时候，他看见她趴在窗口对着他笑起来的样子。才六七岁已然会杀人，这样的女子一定会在尔虞我诈的宫家活下去的。

千层塔高而险，公子扶阳轻飘飘落在塔下，他学的一身武艺已足够他安然无恙落在地上，站在地上仰头看的时候，塔上的宫花只是一个小黑点。他立在那里看着宫花，一个小姐一时兴起便可以杀人，他在心里对这个小姐的第一印象实在是太不好了。

随后他才想转身走，就看见一抹水红『色』的影子从塔上掉下来，他浑身一震，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近，脸上没一点儿惧怕地笑起来。毫无悬念地，公子扶阳伸手救下了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