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夏树之前试图去除6174影响的时候，曾经对自身做过一次自检，反复确认了体内没有任何其他代码，然而现在，拾音却从他的空间内发现了一条蠕虫。

这一切‘巧合’的设计者吗？

凌夏树眯起眼睛，年轻的脸上下意识地露出没什么笑意的弧度，橙色光点在瞳孔里活跃地跳跃着，杀气隐隐。

——RUAAAA！

长条蠕虫被捏死的同时，原本安静地呆在凌夏树矩阵空间内的「疯狂希望」突然自行显现了出来，紧紧依附在凌夏树体表，昂首对着拾音发出了威胁性的嘶吼，少女精致的脸孔有一瞬间的呆板，整体再次呈现出液体金属人偶的机械感，周围的空间像是突然凝固的混凝土一样，骤然变得压力十足，将「疯狂希望」连通凌夏树一起牢牢地限制在原地。

“……发现未授权模块，代码行为分析对比中……发现未知端口……发现未知等级AI……结构相似度分析……”

拾音的瞳孔中跳动着白色光点，一行行数据瀑布一般闪过，短时间内进行了大量的数据操作，连带整个密闭空间都似乎在微微摇晃，变得有些不稳定起来。

“咦，夏树，你的这个AI从哪来的？”

少女重新回复了灵动的清澈双眼，好奇地观察着狰狞巨口大张、充满攻击意图的「疯狂希望」，获得了大量的空间资源后，‘拾音’这个人形UI的表现瞬间提升了一个档位，不但表情变得更加生动鲜明、更像真人，甚至连性格、气质这种无法具体形容的东西，都明显地出现在了她的身上。

“一种奇特的自组织微元系统，具有和我主体结构40%以上的相似度，但是稳定性非常差……夏树夏树，你这个AI是不是非常不听话啊？”

「疯狂希望」是不是非常不听话？

“……还好。”

凌夏树回过神来，认真思考了一下后回答。

「疯狂希望」确实表现出很强的自主性，仿佛野性未驯的巨兽，但还没有到‘不听话’的地步，凌夏树依然拥有主导地位，从它出现后到现在这两天时间，无论是行动还是战斗，并没有感到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当然，也可能只是因为时间太短。

“还好吗……可是你的这个AI太不稳定了，不用多久就肯定会出问题的。”

拾音精致脸庞上露出生动的担忧，不知道为了生成这个表情同时有多少个社会学、人类学模块被调动：

“它不是一个整体，而是由天文数量的极微小的子程序体组成的集合体，完全由‘自组织’性质诞生的智能，非常不稳定……”

‘自组织’，是一个非常神奇的特性，是‘由大量的简单个体组成的复杂系统’的一种特殊表现，功能非常简单的个体在集合的数量达到一定程度之后，在完全没有外部指令的条件下，会自发表现出惊人的复杂功能。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人类的大脑，人类的神经细胞非常简单，简单到它只会接受两个命令：兴奋和抑制，然而就是如此简单的细胞，当总体达到以百亿计的天文数量后，作为一个整体却表现出了极其复杂而瑰丽的功能：

我们的意识。

B.B.D与凌夏树是长期相互作用下发生的‘嵌合’，彼此互相获得了对方的一些特质，然而凌夏树的躯体在维生系统里被机器喂养，接入矩阵的其实只有他的神经系统，那么B.B.D到底和什么发生了嵌合？

答案显而易见，凌夏树的神经元。

因此原本只是一种人机界面病毒的B.B.D，在凌夏树控制下疯狂增殖后，又偶然进入经过被拾音格式化的空白空间，自身病毒的天性、增殖本能和神经元的特性共同发挥作用，产生了‘自组织’的奇特结果，才诞生了「疯狂希望」这个特殊的AI。

“组成它的微小子程序体每时每刻都在改变连接方式，按照我的计算模块的预测，失控的可能性高达72.7%！”

拾音看着凌夏树，一只眼睛里表达着担忧，另一边的瞳孔里则闪烁着白色光点，显示有大量的数据分析在进行中，

“它拥有非法的底层权限和强大的破坏倾向，一旦失控，将成为整个矩阵第一序列的异常事件，无论是矩阵操作系统还是异常体基地的主机，都绝不允许这样的AI存在，只要发现就会立即调集90%以上的资源来消灭它，倘若处理时间超出安全预警，甚至会直接启动物理删除！你会有危险的哦，夏树！”

“……”

凌夏树认真聆听着，表情没有什么变化，直到拾音说出‘物理删除’的时候，神色才开始变得更加严肃起来。

“那么，你有什么建议？”

他看着拾音的脸庞，五指伸开又握紧，「疯狂希望」张开巨口不甘地嘶吼了一声，从空间中消失。

“现在的我暂时无能为力，甚至因为结构相似，要避免和它接触……当模块休眠比例降低到33%以下之后，拥有更高性能的我就可以帮你把它删除。”

拾音露出一个明丽的可爱笑容，“不要担心，我会为你编写一个新的高性能AI，作为你在矩阵中的助手。”

“……”

凌夏树摸着下巴、思绪高速运转。对于拾音分析的真实性他暂时不做评价，特别是这次获得了大量资源之后，拾音的表现和之前第一次见面完全不同，然而种种高度拟人化的表现不但没有增加凌夏树的亲切感，反而起了负面作用，让他在内心深处反而变得警惕起来。

“当你获得足够资源之后，我们再来讨论这个问题。”

最终，他选择了暂时拖延，发生在这座城市的短暂战斗让他对自己的实力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再加上偶然获得积攒资源的速度应该比他预料的要快一些，把现在不了解的事情放到以后去决定，应该是件比较明智的事。

“对了，之前那个标准存储拓展单元是什么东西？”

“标准存储拓展单元……格式化：沃尔特帕智能机器公司……容量：1TB……归属扇区：ATUPAL……”

拾音瞳孔中白色光点一闪，调出了之前的外壳AI记录信息，“这是矩阵早期的一种产物，把一定量的空间按照特殊算法格式化，集成固化块模式，可以用来拓展程序运行空间，”

“ATUPAL是什么？这个拓展单元，能让你展开足够的模块吗？”

凌夏树继续追问。

“是一个区域代号，只对矩阵有意义……加上这个拓展单元，我的模块休眠比例可以降低到42.5%、展开度可以增加到37.2%”

拾音马上给出了数据。

“看来很快就能达到最低完整运行标准了。”

比例增加的不多，但凌夏树并没有失望，毕竟是操作矩阵这么大系统的，占据空间庞大一些很正常。

“是的，夏树！”

拾音曲起白皙纤细的手臂，做了一个努力的姿势，精致的小脸上也是元气满满的表情，“我相信你一定会很快就能够给我带来足够的资源……加油吧，夏树！”

“……”

看着浑身上下都在透露出‘可爱’信息的少女，凌夏树微微点了点头。

“走吧。”

他提起人机界面正在重启中的柏良宽，微眯着眼看着拾音再次开始压缩自己，年轻的脸上带着微笑，目光却并不平静。

……

“姆啊！”

从载具中出来之后，老狗满脸幸福表情地俯下身去亲吻了一下地面，丝毫不在乎凛河这地方的卫生情况和周围糟糕的气味。

“终于又回来了！”

他闭着眼睛，长长的吐了口气，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虽然在隐世混了很多年，但实际上一直是底层混子的他还从没被卷进过这样级别的战斗，如果是以前，没准还能破罐子破摔拼一下，但是现在眼见着光明的美好未来在等着他，又怎么甘心谢幕。

所以别看他在战斗中，从头到尾都只是打酱油的角色，但心其实一直是提着的，心理压力很大。

——不小心死了可就什么都完了。

相对他而言，从里面出来的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好的心情。

柏良宽如同行尸走肉一样，木然地瘫坐在他的载具里，若不是胸口还有起伏，甚至会让人以为是一具尸体；

颜俊的表情也很难看，虽然最终挽回了转播台，避免了致命损失，但是这一次本来以为的轻松行动却毫无收益，女神候补生成了人家的战利品，治疗自己的伤势又要花出去一笔点数，自然高兴不起来。

也许……能够从这位年轻大佬的身上找回损失？

颜俊转头望向抱着初洵美从载具上下来的凌夏树，心思开始动了起来。‘未来力量’小队眼见得已经完蛋了，失去了主要成员、团队的公共资金和队员的薪水又被卷款潜逃的吉宽带走，最后一搏最终却成全了凌夏树，已经没有任何可能性维持下去了。

而他却在战斗中展现出了自己的作用，甚至还秀了一把编程能力，也许有希望加入大佬的团队？

另一边，凌夏树没有在意旁边青春痘年轻人的视线，平稳地抱着初洵美最后走了出来。女孩木然地睁着眼，轻飘飘一动不动地被他抱着，仿佛失去了灵魂，甚至穿梭矩阵这种远超常理的画面，也没有让她生出看一眼的兴趣。

“接下来怎么办？”

凌夏树转头望着老狗，双臂依然伸得笔直。

“那边的事还得几天，先找沙人那家伙算账去。”

老狗哼了一声，“他的情报不准，才给我们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必须让他出点血才行！”

直到现在，队伍里的其他三个人都还以为袭击者是‘未来力量’消息泄露引来的、想要抢夺有辉煌女神资质的女神候补生，事情的真相只有凌夏树自己清楚，但他对谁也没提一个字。

还是那句话，虽然他常带着标准微笑，但心里真正在意的，很少很少。

“两位大佬，”

旁边竖起耳朵偷听他们对话的颜俊堆起笑容，压下内心暗自的紧张，“听起来你们还要在这逗留几天？我在这里有个落脚之处，还算整洁，不嫌弃的话……”

“哟，那可就谢谢你了。”

一直在为自己钱包担心的老狗，毫不客气地就答应了下来，“地方够不够大呀，要知道可还有女孩子呢……”

……

空旷的教室里，原本的桌椅都不知所踪，看起来像是没有材质渲染的模型一样，墙壁、地板、门窗全都呈现着一种单调的素色。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沿着走廊逐渐靠近，伴随着一声轻微的门轴摩擦声，整个教室在短暂的凝滞片刻之后，突然从被握住的门把手开始，迅速地恢复了原本的颜色和各种斑驳的细节。

来人朝屋内走了几步，停下静静地伫立。

仿佛接收到了什么信号似的，地面突然细微而高速地震颤起来，几秒钟之后，如同从水下释放的浮标那样，两个正多面体的小方块无声地从地面之下涌出，一个上面刻着一圈数字，另一个则刻着一个分成两半的人体轮廓。

来人蹲下身子，双手相对开合一拉，空间中就凭空多出一口精致的小箱子，随后伸手把两个小方块捡起来随意地扔了进去，和里面众多类似的小方块混在了一起。

精致的箱盖无声地关上，显出顶面镌刻的一行被充满艺术气息的花纹围绕的古朴字体：

‘帕格尼的玩具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