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便要倒春寒了，湖面的冰在慢慢融化，周遭的气温却半点不见上涨。都说梅花傲骨，耐得过隆冬，却也抵不过春寒，这几日冷得人心里都没了温度。

卫度云死了，是投河死的，这消息没多久就传得满城皆知。茶肆酒楼里，人们又有了新的谈资。

“这驸马爷好好的，怎么就投了湖了？”

“谁知道啊，听人说是喝了个酩酊大醉，失足掉下去的。”

“那可真是不幸，这湖水多冷啊，怕是骨头都要结一层冰。”

“可不是嘛，捞上来的时候人都是硬邦邦的。”

“不对不对，我听人说了，有人亲眼看见那驸马爷是自己往湖里跳的。”另一桌的客人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便凑过身来加入讨论。

“是吗？难道是公主被发放到了外头，驸马爷心中不舍？”一个男子举着温酒，调侃道。

“我看是快乐的没了分寸才去跳湖的吧，谁不知道温修公主养面首？是个男人都不乐意吧，可拗不过对家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呢。”

“对对对，还是你说的在理。”

另一边卫度云的尸体被抬进司尹府，又被辗转送到了君武部。

万向仙捋了捋帽檐边的坠饰，看着抬尸体的小厮笑道：“司尹大人如何说？”

“大人说，驸马爷的死状不似自尽，胸肺部皆有殴打所致的损伤，是被人害死，希望您能找出凶手给卫家一个交代。”小厮低着头答道。

“司尹大人不知君武部向来只管极难的疑案吗？”万向仙道。

“我家大人说，最近城内城外的凶杀抢劫案件繁多，司尹府人手有限，实在忙不过来，已经和陛下商量了，有关世家大族，皇亲国戚以及大臣官僚的案子，都可转交给君武部处理。”小厮答道。

万向仙的嘴角还是笑着，眼睛却已经没了弧度，看上去有些不耐，沉默了片刻才道：“抬进去吧。”

“劳烦大人了。”哈着腰恭敬道，小厮们才抬着卫度云的尸体进了后头的屋子。原本极空旷屋子里的尸体都已经排得满满当当了，再多送几个来怕是要在屋子门前排开。

“看来万兄这儿有些忙啊，不如今日我就先行回去了，明儿个一早再来帮万兄看看。”谢文御拿开遮着脸的书卷，伸了个懒腰道。

一把拉过谢文御的衣领，将他按回椅子：“不行，你今日要把这些卷宗看完。”

“这么多？你要我一天之内看完？也太欺负人了吧！”谢文御苦着脸看向桌子上一叠又一叠的书册，哀嚎道。

“孟兄说了，你协助我办案，我替他看着他那小娇妻。”

万向仙笑得很是善意，谢文御却觉得毛骨悚然。

“这么说……承钧兄是将我卖给你了？”佯装害怕地双手环住自己的胸口，谢文御道。

“若是你愿意这么说，便是这个意思。”万向仙这双笑着的眼眸总让人觉得他似乎什么都懂，天下万物在他眼里都会褪去原本的保护色。

“万兄，说实话，我这些年在外头看过的案子比你这儿复杂的都有，这些卷宗不必回顾了吧。”轻轻推了推桌上的册子，想要尽量离它们远一些，谢文御仍然不放弃挣扎。

“你见识广我不否认，可破案需明白其中首尾，看透本质，若你不看这些卷宗，便不必在这儿帮我了，孟兄交代我的事，我也不必去办了，正好乐得清闲。”万向仙道。

“别，别，万兄千万不要，我这就看还不行吗，一定能给您帮上大忙的，您也千万要照顾好世子妃啊。”谢文御说着便拿起手边的卷宗开始翻阅。

谢文御有过目不忘之才，行事作风也极为灵敏，凡事都能另辟蹊径，想到常人所想不到的，正是因为知道他的这些才能，万向仙才答应与孟承钧做这个交易。

瞧着谢文御的眼神深邃了几分，万向仙道：“你似乎很怕他？”

孟承钧的雷霆手段万向仙不是没见过，确实让人心生佩服，可若是到了惧怕的地步，他便觉得是那人太弱罢了。

翻阅书册的手微微停顿了片刻，谢文御神色柔和道：“不是怕，是敬重。”

“哦？”万向仙轻轻感叹了一声，却没再多问下去，敬重孟承钧的大有人在，可能大大方方承认的，他倒是头一个。

谢文御和孟承钧也算得上是自幼相识，两人一直以兄弟相称，而谢文御对孟承钧一直只算得上佩服，毕竟骑射书术样样精通的，他只遇到过孟承钧一人。

真正对孟承钧改观的一次，大概要从谢文御打算出去游历开始。

谢家在平阳四大世家中位居第二的位置，家中子弟一贯都是要走科考的路入朝为官的，毕竟要稳固世家势力，光凭借祖上留下的积蓄是万万不够的。

谢文御上头有一个姐姐，两个兄长，且不说谢家姐姐嫁的夫婿是书香世家，在平阳城内有着一定的名望，谢家的两位公子也都高中进士，在朝堂占有一席之地。

独独是这小公子谢文御，满心满眼都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还在学堂的时候便常偷跑出去。或是跟着木匠师傅学学木器，回家后便自己组装些木马木车；或是与街口打铁的伙计唠唠嗑，探讨些打铁的要领。总之都不是正经儿的事儿。

每次偷跑，无一例外都是孟承钧帮忙掩饰过去。

再后来，谢文御越来越觉得这平阳城内的视线实在太过狭隘了，虽说是都城，繁华汇聚，却总觉得少了许多乐趣和滋味，慢慢地，离开平阳城的想法在他的心里越来越膨胀。

与父亲提出要外出游历的时候，也是被家中长辈万般阻挠，父亲更是直接气得将自己锁在屋子里，不再容他外出。

可不过十日，父亲又叫人将他放了出来，原以为像父亲这般固执古板的人，定是要“严刑拷打”，逼着他走为官这条路。谢文御甚至都做好了咬紧牙关觉不松口的准备，谁知父亲只是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出去之后小心些，吃不了外头的苦便早些回来。”

那时候的谢文御只当是父亲终于开了窍，便开开心心地收拾起行装来，直到临出发了，才从兄长那里知道孟承钧来过，在书房中与父亲聊了一整夜，才让父亲改了主意。

谢家的主家人，谢文御的父亲，是一个多么恪守内心想法的人，他认定了的事即便是当今皇上也无法叫他更改。虽不能知道孟承钧究竟与父亲说了什么，或是他暗地里做了什么，可他能说服像父亲这样固执的人，可见并不简单。

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吧，谢文御才突然意识到，或许孟承钧和他们这些寻常的公子哥儿，并不是真正的同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