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渐渐翻出鱼肚白，赵湘手里的字条已经被揉捏地看不清字迹。

去………还是不去………

白纸黑字，是李卫捷写下的苍劲有力的字体：中秋，花梨巷口。

天已经亮了，他应该已经走了吧，赵湘这样想着，整装出了门。

花梨巷是赵湘小时候还在平阳城时最爱走的巷子，这条巷子对小小的赵湘来说就是一个神秘的宝库。

巷子的左右两侧都种了满满一排桂花树，这时候正值中秋，桂花开得最香的时候，满巷口都是桂花的香气。

再过些时日，桂花由白转微黄些，就要落了，整条巷子都会被铺满桂花。

桂花向来是不稀奇的，所以这样的小巷子只有赵湘会常来，走在铺满桂花的小路上，赵湘只觉得心神宁静，整个世界似乎都放慢了脚步。

“哥哥，若是有机会回平阳，我定要带你去见见那满地落花。”

赵湘曾笑着对李卫捷这样说。

可如今，越是靠近那盈满香气的巷口，赵湘越觉得酸涩。

一眼万年，一步万里，常回头，便常伤感。

伸手碰了碰被过多花束压得微弯的小枝条，赵湘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这儿的花年年开，年年新，可如今流连这整个尘世，竟连一个可以亲近的人也找不到。

“湘儿………”

沙哑的嗓音自身后响起，赵湘的手一颤，无意打落了一簇桂花。

“湘儿，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李卫捷上前一步试图拉住赵湘。

错开一步，避过李卫捷的手，赵湘道：“你在这儿等了一夜？”

“是，我知道你会来。”李卫捷的神色柔和下来，卸下所有防备，没有试探，没有利用，更没有凶煞。

“李将军………您已经有了家室，还是该以夫人为重。”赵湘使劲儿地咬着牙，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行了个卑礼，以一个下属的身份同李卫捷讲话。

急迫地上前两步，李卫捷道：“你明知道她不过是我需要的棋子罢了，为何还要生这样的气？我说过，我只是想为师父报仇！湘儿，你………为什么不与我站在一起………”

赵湘是最爱盯着李卫捷的眼睛看的，刚见到他时，那双棕黑的眸子里满是恐惧，如今他的眸子里又闪烁起了那样的神色，因为绝望而产生的恐惧。

可赵湘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耽于儿女情长者，为坏大事者。

“你当真是为了我父亲吗？”赵湘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李卫捷看，她希望他的回答是否定的，可心里又有着坚定的答案。

默不作声地低下头，李卫捷终结不能看着赵湘说假话。

苦笑一下，赵湘心里的答案越发清晰：“你不是为了我的父亲吧，若真的是为父亲好，为何要挑起夷族和朝廷的矛盾？为何要三番四次挑动战事？若真的想过父亲，你便不会报仇，你应当最明白父亲的赤诚忠心，怎么忍心让他的一份心意蒙尘？”

李卫捷久久没有说话，赵湘沉默了许久，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出口。

沉了沉气，赵湘道：“你挑起两国战事，是想收渔翁之利吧。你用不但危害皇帝，也伤害百姓的方式来报仇，是因为痛恨这里的每一个人吧。你………不是在为我父亲报仇。”

惊讶地抬头看着赵湘，李卫捷万万没有想到赵湘这么快就能发现端倪。

“湘儿…………”

“李将军！”立马打断李卫捷的话，赵湘紧紧地捏着拳，生怕自己不争气地流下眼泪：“道不同不相为谋，父亲说过，此生绝不叛国，我不会干涉你要做的事，但我永远都不可能和你站在一边。”

我永远都不可能和你站在一边。

一句话，便是斩断一切的利刃，此后再无瓜葛…………

莲藕被硬生生折断，中间的千丝万缕，可以拉出很长很长。

赵湘不知道莲藕被掰断是否会有撕扯的疼痛感，她只知道自己的心在承受被生生撕裂的痛苦，如百爪挠心，如万蚁咬噬。

“呵………永远都不可能…………”李卫捷苦笑一声，这一夜的等待显得多么可笑，他分明应该是她这世上最后的亲人，她却选择站在孟承钧的身后。

一拳重重打在桂花树上，桂花如雨，纷纷扬扬。

好！好啊！

李卫捷仰天大笑，眼泪顺着眼眶流到耳后，长这么大以来，这或许是他第一次落泪，他就是想报仇！为自己报仇！

跌跌撞撞回到将军府，苏茴早早地等在门口。他等了赵湘多久，苏茴便等了他多久。

默不作声地退到远处，苏茴远远就看出李卫捷的情绪，不说话，也不跟着，安分得卑微。

抬眼看了苏茴一眼，李卫捷显得疲惫极了，倒在床上便不管不顾裹了被子。

“阿姐，他们是什么人啊？为什么要防火？”年幼的李卫捷乖巧地缩在桌子底下，小声询问身边的女孩。

“嘘，阿渊不要出声，一会儿阿姐出去，你就往后边跑，知道吗？”女孩探头看了看门外，回头温柔安抚着男孩。

“好。”

“阿渊真是听话。”

男孩那时候并不明白阿姐的眼里为什么含着泪水，直到他真的跑出很远，回头看时，曾经的房屋被围在熊熊烈火中，惨叫声，呼救声，求饶声，杂乱无章。

他看到阿姐被长枪刺穿胸膛，看到熟悉的人一个又一个倒下，却迈不开腿回去。

“阿姐！”李卫捷一惊，坐起身来，冒了一身冷汗。

皱着眉揉了揉拧紧的眉心，李卫捷的心像是乱了的鼓点，噼噼叭叭，让人心烦。

一抬头，正对面的桌上放着两罐膏药，李卫捷再熟悉不过，是治擦伤的药，从军的人身上常常会备着。

苏茴受伤了？李卫捷心下疑惑，下一刻便看到自己缠着黑布条的左手已经渗出血来，聚成血珠一滴两滴落在地上。

一圈一圈拆开黑布条，李卫捷的左手上满是密集的血疮，黑色的洞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食指也缺了一节，其余的几只手指也都是被啃食过的模样。

眼里的恨意再一次冒上来，李卫捷的眸子暗了下去。

远毅侯………是时候让你偿还一些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