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平在家等了很久不见冬子按时回来，她猜测是不是冬子已经去见姐姐了？而她也多么想跟去啊！此时自己明明知道女儿在哪里却不敢前去相认，内心万般煎熬，书平耳边响起那日薛义成的话：

“舅妈，这十年，秋子没有一天不盼望你能回老家团圆，可是她越盼望就越失望，现在她，大概很恨你。”

书平耳中同样响起了岳何氏在十几年前对自己说过的话，“岳书平，你这样对自己的亲妈，小心将来你女儿也这么对你！”

难道真的是因果循环了吗？自己对母亲怨恨了那么多年，如今变成了自己的女儿怨恨着自己？

“不，这不一样，我全身心的爱都给了他们姐弟俩，而我的母亲当时却是恨极了我，这不一样。秋子不会一直恨我的，她会理解我的。当年如果我回去团圆还是不能躲过吵架家暴和贫穷，在那样的环境中，孩子怎么可能会过好呢？我在外拼搏了十年挣下了这一切，如今就差女儿了，等女儿一来，这一切就圆满了，秋子会懂得的！这么多年不见她，也是为了现在能给她更好的生活啊！”

书平不断地安慰自己，在内心自我辩解，她甚至想写一封信寄给秋子，把自己心窝里的话都掏出来给女儿看，可是刚提起笔，书平就停住了，她实在静不下心来，起身拿过挎包，抓起车钥匙，身体不受自控一下，开车向女儿的学校驶去。

……

停在学校的门口，她还是犹豫了，自己这么多年对秋子的亏欠太多了，她恨自己也是应该的，可是就这样去见面，秋子能接受自己吗？应该能吧，书平自我安慰，最后一横心，来都来了，一定要见见女儿，这么多年，日日夜夜，再熬一天也熬不下去。

书平挎着背包像校内走去。

……

薛义成开车把秋子送回学校，再载着冬子回校上课。秋子刚走到宿舍楼下，就见正在下楼的舍友花花冲她眨着眼睛，说：“秋子，快上去看看谁来了！”

“谁？”

“你上去看看就知道了！”花花调皮的说着，转身和铁蛋打了个招呼。书平无暇估计他们眉来眼去，匆匆的上楼。

难道是陆星明吗？他一定是来告诉自己那天是个误会，秋子快步跑进宿舍，开门的刹那却愣住了，只见眼前站着一个衣着得体的中年女人，头发整齐的盘起，手上挎着做工精致的包，正惊喜交加的看着自己。

秋子刚想开口问是谁，忽然，一个面孔突然闪现，她正是自己曾经日思夜念、每晚临睡前都拿照片出来看的人，曾经瘦削的身材如今变的丰腴，曾经凄苦的面容此时看上去刚毅又慈祥……她的容貌变了，变得那么多，只有一点没有变，就是她的眼睛，还像曾经一样满是慈爱的看着自己。

“秋子！”书平忍不住喊道。

“妈？！”秋子小声叫到，又有些不相信一般，她满脸的惊疑，转而一种深深的怨念浮上心头。

书平看着眼前的女儿，瘦瘦弱弱，穿着不像其他的大学生那般光鲜亮丽，反而非常朴素，但是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面容清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此时听见她好像喊自己一声妈，这一声妈打破了她所有的猜想，血缘的亲情本就可以突破所有的隔阂，书平不由得哭了，她抱着女儿不住的说：“妈对不起你，你受苦了，妈这么多年每天每天都在想你！”

秋子已经平静下来，脸上很快恢复了以往的淡定，眼睛里还在闪烁着倔强的光芒。她轻轻的问道：“想我？那你为什么不回去找我？”

“妈后来回去偷偷打听过，但是不敢找熟人问，因为我不想让人知道我在哪儿，不想让你爸爸来找我，所以什么也没打听出来，没有人告诉我！”

秋子轻轻一笑：“如果还找不到我，你就打算一辈子不要我了吗？”

“我……”书平没有想过秋子这样问，她拉过秋子的手，被秋子赌气似的甩开。

“孩子，妈妈怎么会不要你呢？你知道我这么多年都是怎么过的吗？我天天的梦里都是你啊！”

秋子此时才好好看了一眼母亲，十年不见了，书平的白头发已经爬上了鬓角，虽然穿着和身材略显富态，可是皱纹却如此不留情面，让书平看上去早已不像年轻时。秋子心软了，她仍然冷冷的问道：“这么多年你过得好吗？当年……后来……你们怎么过的？”

如果不是秋子提起往事，书平恐怕此生再也不愿意提起那天的事。那是她最心痛的一天，丢了女儿，丢了家，带着幼小的儿子夜宿野地。那一天两个人错过了最后的包车，只好继续奔着车辆行驶的的方向疾行，四周的寒风呜咽的吹着，母子两人忍饥挨饿的找到了一个村子，身后有狗追着吠叫，两个人跌跌撞撞的跑着。当四周都安静了下来，不敢再挪动脚步，唯恐狗再次闻声而来，又怕把周围的人家惊醒，于是悄悄的躲进一户人家的院墙下。

那里是个背风的小角落，顺着点点星光能看出丢放着很多甘薯秧，书平抱紧冬子躺在上面，以甘薯秧为被，困意袭来也不敢睡，冬子忍不住咳嗦了一声，吓的书平赶紧捂住儿子的嘴。这一声咳嗽让身后的人家有些警觉，门口的男主人打开手电，一束强光四处扫射，随后收回，院子里的猪哼哼的叫起来，男主人不知道哪里来的声音，骂了一句，进屋关门，夜又重新安静下来。

书平吓得冷汗都快浸透了棉衣，手一直放在儿子嘴上不敢松开，冬子懂事的不再发生一点声音，他瞪着圆圆的眼睛，尽管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但是脖子里滴进了几滴温热的液体让他知道母亲哭了。冬子轻轻的伸出手紧紧握住妈妈的手。水平觉得一阵温暖，暗暗发誓，无论如何，让冬子不会白跟着自己吃苦，将来再接秋子回到自己身边。

……

书平擦着眼泪，她对秋子说：“都过去了，咱们娘仨现在终于可以团聚了！”

“你不打算去看爸爸吗？”秋子仍然没放弃希望。

“我不会去见他，秋子，走，去妈妈那儿！”

秋子再次甩开书平的手，她锲而不舍的问道：“你真的不愿意一家团圆吗？”

“秋子，妈妈现在过得比以前好多了，跟妈妈去看看吧！”

“你还是自己回去吧！”秋子冷冷的说道。

书平诧异的看着秋子，刚才的温情早已不见，此时的秋子忽地让书平觉得陌生，母女的距离瞬间拉远。书平踌躇着站起，从包里掏出一把现金和一张名片放在秋子手里，说：“名片上是妈妈的单位！你拿钱去买几件好衣服，看你穿的多寒酸，别的小姑娘都……”

“寒酸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秋子哭起来，把钱塞给书平后就往外推，口中喊着：“我不要见到你！不要见到你！你不是我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