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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随死殉

作者: | 分类: | 字数:372.4万

第66章 振衣飞石(66)

书名:生随死殉 作者: 字数:3676 更新时间:2024-10-16 16:00:50

同乐殿内, 六王谢范剑舞, 六王妃姮芙蓉合歌,太后执盏欣赏。

因谢茂吩咐之故,进殿时礼乐未启,只悄悄拉开大门, 谢茂一手拉着谢团儿进门,殿内几位贵人都很专心致志, 除了在旁服侍的宫人,竟然都没有发现皇帝进来了。谢团儿见父王殿中作舞, 眼前一亮, 屁颠屁颠冲了上去, 居然在谢范舞出的密密剑影中杀出一条笨拙小路, 随在谢范身边“呼、呼、哈、嘿”。

谢范剑路清疏雅致, 本是献艺时刻意所为,姿态矫健潇洒, 是剑招更是舞步, 十分养眼。

半路杀出来的跟在他脚边的谢团儿,则似一条臃肿肥胖的滚地龙, 他掣一步, 谢团儿就滚一截, 往复几次之后, 谢范无奈又好笑, 敛息收势归剑入鞘, 一手抱起女儿, 上前向太后跪拜:“小儿无赖,娘娘见笑了。”

谢团儿小炮弹一样冲进太后怀里,小手拉着太后的胳膊:“娘娘,团儿也会打拳。”

太后此时已看见了皇帝与衣飞石,含笑道:“回来了。”

谢范惊讶回头,发现皇帝居然与一个神采奕奕的英俊少年并肩而立。哪怕那少年很谦卑地略往后退了一步,可是,离皇帝那么近的距离,这已经充分说明了这少年的身份不凡。

六王妃即刻上前,与谢范一齐向皇帝拜礼,皇帝含笑道:“免礼。小衣,你给娘娘磕头。”

天家母子皆在,六王一家居然都得靠边站,让出位置,围在一边观看这少年给太后行礼。

——身份不够的人,连上前叙礼的资格都没有。寻常人等跟随皇帝来拜见太后时,顶多就是在皇帝给太后请安时,混在下边磕个头就一起免礼了,有些体面的,才能在起身之后重新问候一句。

这少年来给太后磕头,皇帝和六王一家居然都得在边上看着,可谓是极其体面尊重了。

因今日开宴宾客,原本铺着光洁玉板的同乐殿里铺上了厚实无声的地垫。饶是如此,衣飞石上前行礼时,守在太后身边的小太监还是火速冲了上来,先在衣飞石跟前放了一个厚厚的拜垫。

见此,皇帝嘴角微微含笑。

六王与六王妃则不着痕迹地对视了一眼:很得宠啊。不止是被皇帝宠,连太后都宠。

否则,太后身边的小太监,也不曾有人吩咐,怎么就敢当着皇帝太后的面,冲出来给这少年搁一个拜垫?——不过是磕个头,膝盖哪里那么快就跪坏了?

衣飞石已经习惯了太后赐予的宠爱,见了跟前的拜垫,心里还是略微发热。

他老老实实地在拜垫上跪下,大礼参拜,稽首于地,恭声道:“飞石拜见娘娘。娘娘长乐无极,圣寿千秋。”

“快扶起来。”太后见他行完了礼,立刻吩咐扶起,“在本宫身边添张坐席,叫侯爷过来坐。”

宫人们熟练地在太后食案边添上一张坐席,收拾出食具。

太后怀里抱着谢团儿,另一只手则虚虚伸出,朝衣飞石伸手:“快过来,到娘娘这儿来,娘娘看看你。”

想起皇帝也喜欢说“朕看看”,看着看着就要扒衣裳,衣飞石脸就有点红。

谢茂带着他一起上座,因皇帝事母至孝,宫中也无皇后,所以家宴之时,皇帝太后的坐席都是东西并坐。谢茂回了自己的坐席,衣飞石就与他分开一步,在太后准备的小席上安置好,很熟练地替太后斟酒。

“给侯爷送梨汤来,喝不得酒。”太后吩咐道。

衣飞石想起去岁中秋宴的糗态,越发觉得尴尬,忙道:“能喝一些了。练着呢。”

太后摸摸他的头顶,就似纵容顽皮孩童:“那好,给侯爷送一盅清口梨花白来。”

梨花白是文臣常饮的白酒,清口梨花白则是在梨花白中调进泉水蜜露,喝着清甜绵密,多半是女孩儿的闺中小饮。女孩儿都能喝一壶,太后居然还只许给他一盅。

明知道太后打趣,衣飞石对此也没有太多的应对经验。

他渴盼母爱,可他没有与母亲相处的经验,哪怕他知道太后对自己没有恶意,是疼爱自己,与自己开玩笑,他心里很高兴的,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只能低着头更恭敬地为太后布菜斟酒,希望太后能够明白他心里的欢喜和感恩。

这含羞带怯坐在太后身边侍宴斟酒的美少年……六王心情有点复杂。

他瞅了皇帝一眼,皇帝似是在外边冻坏了,这会儿正喝汤暖身,然而,忙碌的皇帝还抽空时不时看太后身边的侍酒美少年一眼,眉梢眼角都是满溢的温柔。

这……母子都看上同一个了?六王心情更复杂了。

按理说太后豢养面首宠侍那是绝大的丑闻,可是六王偏心眼儿,非但不觉得庶母养个小宠儿有什么不妥,反而隐隐埋怨皇帝:你都做上皇帝了,富有四海、臣妾天下,要什么娇儿美侍找寻不来?全天下那么多美人儿,何必要跟太后抢?太后那是多高傲的眼光啊,难得动了一回凡心!

太后那是多高傲的眼光啊……六王莫名就伤了心,坐在席上喝闷酒,眼泪都下来了。

六王妃都被他弄懵了,悄声问道:“怎么哭了?”

她顺着六王刚才的目光瞟了一眼,见衣飞石脸颊绯红、英姿勃发,自以为找到了丈夫伤心的理由,小声哄道:“好啦,你别哭了,不就是喜欢那几个小白脸吗?我都给你还不成吗?”

——这里所说的几个小白脸,就是被谢茂派去勾搭六王妃、拆散六王妃夫妻的美少年。

六王随手揉了揉眼睛,哼道:“稀罕。”

六王妃刚想说不要算了,六王就跟她拉钩,“——我还要你身边那个捧香炉的丫鬟。”

“要不是你生得好看,我绝对要把你这个不守夫道的臭男人休了!”六王妃顾忌着身边的宫人,凑近六王耳畔小声咬牙切齿。

六王忙后撤一步,端起酒碗佯作无事状。

……

谢团儿坐在太后另一边,殿内暖和,她脱掉了身上臃肿的皮毛衣裳,小人儿一拱就顺利地在太后与衣飞石跟前窜来窜去。她见衣飞石给太后布菜,也试着把盘子里的汤菜往太后碟子里刨,没一会儿就弄得汤水淋漓。

太后一直笑眯眯地看着,由着谢团儿在桌上捣乱,自然有旁边的宫人来收拾残局。

哪晓得谢团儿祸祸完太后,掉头开始祸祸衣飞石,扛着大铜勺子给衣飞石舀汤,一脚没踩稳,满勺子热油全撒衣飞石衣襟上了。

太后与衣飞石都是笑,谢茂见了出面吩咐:“把郡主抱开,伺候侯爷更衣。”

六王出面抱走了谢团儿,再三向太后赔罪,太后笑道:“一件衣裳罢了,团儿孝心可贵。”

没有人为谢团儿的笨拙讨好发怒,哪怕是高贵如太后,她既然肯让谢团儿在自己裙边玩耍,就不会因为稚儿失礼而生气。六王向太后赔礼,也没有故作严厉地训斥谢团儿,他代谢团儿赔罪后,自己抱着女儿回了席上,用手帕给女儿擦干净手,半句告诫也无。

就如同太后所说,一件衣裳罢了,孩子孝心最可贵。弄撒汤汁是因为她能力不足,有心无力之时,取其心诚。

至于什么失礼冒犯云云……太后之尊贵,若被一勺汤汁就毁损了,那这尊贵也太不值钱了。

衣飞石更衣回来,太后就让他坐到皇帝身边去,亲自对六王夫妇说:“今日殿中俱是骨血至亲。此事旁人不能相告,你家是必要知晓的。”

长阳王谢节、长山王谢茁两家,早在衣飞石进宫前就被太后打发走了,显然太后并不觉得那两个也是自家人。

六王与六王妃都跽坐而起,洗耳恭听。

“皇帝与定襄侯有白首之盟,去岁中秋,定襄侯也在步莲台拜过本宫了。虽不能大礼册封位正中宫,亦是帝王敌体一人之下。你与王妃皆家中至亲,要对定襄侯亲近礼遇。”

这话不止把六王夫妇惊呆了,谢茂、衣飞石都有点懵。

眼看衣飞石就要坐不住,谢茂一把掐住他的胳膊,死死把他摁了下去。

衣飞石以为太后是宠爱他,所以故意在六王一家面前给他做面子,谢茂与六王则知道,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太后之所以选择在家宴上说这么露骨的话,爱护的其实是六王。

这是在警告六王:朝中谁都能惹,你别惹定襄侯。惹了会出事。

六王与六王妃都不是傻子,听了这话忙起身,带着谢团儿齐齐下拜。

衣飞石坐在皇帝身边,这拜的似是皇帝,也像是衣飞石。偏偏又不开口。——没法开口。怎么称呼?拜侯爷?这世上没有王爷拜侯爷的道理。太后说衣飞石是帝王敌体,这世上只有皇后才能称作是帝王敌体,皇贵妃都只是个妾,是个奴婢,可衣飞石也没有皇后名分啊。

衣飞石被谢茂拉着躲不开,受礼之后只得原席还礼,同样没吭声。他也没法儿说话。

这回才算是真正叙礼完毕,六王再不敢肆无忌惮地打量衣飞石,他算是明白了,合着根本不是母子共用一个美少年,太后跟那美少年是婆媳关系……

等等,太后好像说的是,定襄侯?六王眼角一颤,衣家嫡次子定襄侯衣飞石?

眼见着衣飞石规规矩矩地坐在皇帝身边,二人一会儿你给我布个菜,我给你添碗汤,说不出柔情蜜意的样子,六王真的看不懂了。衣家这不是跟朝廷正掰腕子么?皇帝和衣家二子关系这么亲昵,是真的还是装的?……这要是装的,装的人是皇帝还是定襄侯?还是,两个都在装?

宫宴结束后,谢团儿被太后留在了长信宫,六王夫妇独自出宫。

衣飞石倒是想回长公主府拜见父母,谢茂不许,硬生生给拽回了太极殿。久别重逢之后,重新睡在了同一个被窝里,又是一场对谢茂而言隐忍至极的缠绵。

衣飞石被皇帝揉得骨头都酥了,伏在皇帝怀里哼哼:“真长大了。陛下就不想臣么?”

“想得很了。”谢茂紧紧抵着他,“乖些别动。”

衣飞石问道:“陛下与臣亲昵至此,守不守着最后那一层有何区别?”

竟然就把谢茂给问住了。是啊,从前只是亲亲抱抱也罢了,现在仗着这懵懂少年不知人事,仗着自己手段娴熟,对着人家把该做的事都做得差不多了,嘴上还故意死守着最后那一层,就假装自己没有占便宜,没有欺负人,这行径又何异于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