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便或多或少有些盲目的自信，或者说自大，面对几代人没有解决的问题，总认为是当时的在位者能力所限，却忽视了最简单的“时局”二字，景光印象里的正亲町天皇存在这个问题，面前的近卫晴嗣同样存在这个问题。

两人，或者说以两人为代表的朝廷体系，想要改变目前被武家圈养的状态，重新树立朝廷威望，想法是丰满的，现实却骨干的要命。

岛国自平清盛一扫官家与公家政权，首开武家政权之先河，数百年的时间里，都是幕府在管理天下，十数代、数十代人过去，人们甚至已经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平民对皇室的敬重主要存在于宗教层面。在民智基本未开化的岛国，根本无法通过所谓的“皇权”或“王权”理论来说服平民，至于有实力的贵族那可都是武士，本身就是这种体制的既得利益者，谁又会愿意对自己动刀呢，这本身就是个伪命题。

而景光听到近卫晴嗣说，松永久秀联系朝廷谈合作，瞬间就有些头皮发麻，这不是典型的与虎谋皮吗？

虽然老虎还未露出爪牙，但这位是什么人，景光还是知道的。即使是放在“下克上”成风的战国时期，这位的所作所为也是为人所诟病，虽然对其的偏见带有先入为主的色彩，但景光不大敢赌别人的人品，这种人自然是能有多远躲多远。但看着一脸兴奋的近卫晴嗣，景光只能含蓄的表明担忧，却不好把话说的太满。

“三好修理大夫大人不过四十许，且三好家兄弟中可谓人才辈出，说实话，在下并不看好松永弹正大人，”景光说道，“且听闻松永弹正大人深受三好家恩惠，却表示反叛三好家，诸公与此等人接洽，还是深重为宜。”

近卫晴嗣则是不在意的摆摆手，自信满满道：“阁下所忧之事，官家与我等都考虑到了，与其他人不同，松永弹正大人出身不佳，是需要更加借助于朝廷的，由其取代三好家对于朝廷更为有利。”

景光知道近卫晴嗣今天来说的，都是些极其机密的事情，自己既然已经听了，就不好简单抽身，此时却是不好再推脱什么了，只好硬着头皮道：“驱逐三好家之后呢？”

却不想近卫晴嗣说出了更为劲爆的内容：“松永弹正大人控制近畿后，我等准备废黜足利幕府！”

景光倒吸一口冷气，像是看怪物一般看着近卫晴嗣。难道朝廷的人就想不明白，即使推翻了足利家，松永久秀“接棒”，又能给朝廷带来什么好处，还不是又回归原始状态。而且在景光看来，出身“底层”的松永秀久掌权，还不如其他武家名门。后来三好家几代人的死，或多或少与这位脱不了干系。这位能干出弑主的事情，谁能保证他不敢像废黜幕府一样废黜朝廷，松永秀久这种狂人的行事根本无法判断。

但是这样的话景光却不好开口，松永久秀现今表现中规中矩，对朝廷毕恭毕敬，自己自然没法给那位官家敲警钟，不然最后弄得里外不是人。

“这件事还是与我家殿下谈比较合适，在下不敢擅专。”景光也不跟他拐弯抹角了，把军神大人搬出来推脱道。

“此前，在下已经赴越后与上杉弹正大人见过面了，随未谈的如此深入，但从言谈间可窥知，在朝廷与幕府之间，弹正大人显然更为倾向于后者的。且最近将军大人赐予偏讳‘辉’字，上杉弹正大人已经接受了。”近卫晴嗣解释道。

接受赐字代表着达成了“乌帽子亲”，算是建立起了一种互相保护的关系，对于大部分的战国中人来说，这不过是个形式罢了，但上杉辉虎（因赐字，由“政虎”改名为“辉虎”）是极其重视传统的，近卫晴嗣的推测倒是不无道理。

“那就很为难了，阁下把话说的这么开，让在下如何自处啊。”景光委婉向对方表示了自己的难处。

“右近卫少将大人出身我藤原北家嫡脉，官家与我等是信得过的，再加上有典侍大人这层关系，还请右近卫少将大人多念及朝廷啊。”近卫晴嗣继续劝道。

景光有些无奈，知道近卫晴嗣所指的“典侍”是万里小路房子，不过倒是拿不准他说的这层“关系”是表面上的，还是实质上的，不敢在此话题上再纠缠，问道：“都说道这个份上了，官家方面想让在下怎么办。”

“阁下能否携下野国自立？朝廷可以出面承认其中法统。”近卫晴嗣提出第一个意见。

“不可能！”景光当即回绝，现今的天下毕竟还是在幕政体制下运作，脱离上杉家可不是说说那么容易。其一，上杉家此时代表的是关东管领，足利长尾在法理传承上为管领一族家宰，也是有了这个身份，治下部分国人才这么顺从，贸然改变恐引起家内动荡；其二，足利长尾虽未获得准许改苗字为“上杉”，但仍为上杉家一门郎党，自立的话还是需要看宗家脸色的；其三，景光毕竟深受上杉家（府内长尾家）恩惠，再加上上杉辉虎起码还有十数年辉煌，脱离上杉家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此事牵扯太多，阁下是不明白的，还是说点别的吧。”这几百年来公卿阶层对于政治局势的把握已经大不如前，景光也没打算跟他详细解释。

“观上次上杉弹正大人关东出阵，八州之乱恐不会轻易平息，其此次入关东与诸家交涉，关东众人具是目光短浅之辈，倒是奥羽的部分豪族心向朝廷。”近卫晴嗣说的口干，又喝了口茶，“但奥羽地方毕竟太过偏远，需要阁下代朝廷从中斡旋。”

“关白大人，您也太看得起我了。”景光觉得朝廷现在有点眼高手低啊，苦笑道，“本家不过是关东一土豪，关八州的战事已经让在下焦头烂额了，哪有资格和能力插手奥羽的事务啊。”

景光觉得，奥羽豪族迎合朝廷，不过是因为其长期处于幕府政治边缘地带，但其出身地位却不低，自然是不甘心的，现在朝廷过来提供了一个机会，自然想借此插足于乱世之争，倒并不一定是真心想帮朝廷。

“最上源五郎大人（最上义光）应当已经与阁下见过了，”近卫晴嗣见景光点头继续道，“源五郎大人也是支持朝廷的，不过其虽为继承人，但最近在家中地位有所动摇，需要外援以支持，在下便想到了阁下，只要促成最上与长尾两家联姻，这样阁下有了插手奥羽的借口，又与最上家能互为依靠。”

景光手中敲打着案几，从中权衡着利弊得失，奥羽的问题很复杂，其形势与关东比不逞多让，在作为足利长尾家核心利益的关东局势未稳定前，景光是不大愿意掺和奥羽的。

本想出言回绝近卫晴嗣，却不想，一个妖媚的身影浮现在了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