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这还是常乐头一次十分认真地去打量一个陌生人的精神状态，毕竟在更多时候她是完全没有那个时间与精力的。

这一细看，这位被叫做“小娟”的女子其实五官底子不错，如果不是脸颊有些浮肿的话，想必也能算是个美人，刚刚她一直目光低垂，叫人瞧不出半点活力，这会儿眼珠一动，眼皮子一抬，立刻就生动了不少。

抱着孩子的年长女性是整个病房里除常乐以外第二个发现她有了变化的人，只见她面露惊喜，一屁股坐在床上，低声问道：“女儿，你好了？”

吕娟盯着聚在门口处自己亲人的丑态，眼里划过一丝失望。

在她的印象里，这样的场面实在是家常便饭，从自己恋爱到结婚再到产子，这个家一直就是这样子鸡飞狗跳，不得安生，她曾经幻想中的凭借一己之力想要改变这个家庭不过是杯中幻影，梦想中越来越美好的未来生活也只能存在于梦想之中。

她已经做出了巨大的牺牲，所换回的不过是越发轻视的态度与百般羞辱的折磨。

现实犹如一只巨兽，正冷冷地凝视着她，巨大的獠牙正优雅地分割着她曾经那颗天真而又愚蠢的心。

在这场吃人不吐骨头的修行里，她只感动了自己。

吕娟冷笑一声，开口却没能发出半个音阶，她在生产时已经嘶喊了数个小时，又有许久时间没能喝水进食，喉咙处早就火烧火燎，此时想要说话，对于声带来说实在负担甚重。

抱着孩子的年长女性一眼就瞧出女儿处境，急忙想帮她拿上一杯水，只是她怀里正抱着孩子，此时实在倒不出手。

“娟儿啊，水在你身边，你多喝几口。”

吕娟转头拿起水杯，“咕嘟咕嘟”几下便见了底儿，抱着孩子的年长女性见状，立刻呼唤女婿道：“铸明，你给小娟再倒些水吧，她渴了！”

吴铸明此时正好不容易拉住了自己的母亲，令她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太过丢脸，听见丈母娘呼唤，他先是一愣，接着才欣喜道：“小娟终于想通了？好，我这就给她倒水去！”

吊梢眼的老太太却比儿子快了一步，她正与人吵架吵的欢快，一时间没能收住自己的思路，便对吕娟面露不满道：“好了就自己去倒呗！又不是没长手没长脚的，使唤我儿子做啥？生个女儿还这么神气！”

这句话简直充分暴露了她的中心思想，吴铸明脸色一变，面对整间病房醒着的人的打量，简直有些无地自容。

那五女儿乐道：“老太太，你这可就说漏嘴了吧！”

原先跑出去的那个女人这时也回到了病房里，跟着她一起过来的正是之前给常乐术前抽血的小护士，那小护士眉头一挑，不耐烦道：“这个时间是谁在这里吵吵闹闹的不睡觉，不知道会影响他人休息吗？”

说完，她的目光一扫在场众人，最后直直盯向那位吊梢眼的老太太，意思很是明确。

这间病房里的患者大多住院时间都比较长，对这位小护士印象深刻，只要与她视线相接就立刻收了声音，犹如被老师训斥的幼儿园小朋友一般听话，唯有那位吊梢眼的老太太来这里的时间很短，还摸不清小护士的脾气，听到她说话语气发冲后，原本在看到小护士出面那一瞬间就想卖医护人员一个薄面的心思也淡了下去，整张脸拉的老长，立刻不快道：“你个小姑娘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上来训人？谁给你的这个权利？不知道什么叫做尊老爱幼吗？”

小护士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用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老太太，仿佛在看着一个傻子，“谁也没给我这个权利，这里是医院，不是菜市场，你是病人家属，我是护士，我有责任为你提供舒适的疗养环境和简单快捷的救护措施，你有义务帮我维持以上两者的正常运转，这样简单的道理就算是没上过小学都该明白吧？”

吊梢眼的老太太气道：“歪理！我花钱了！你懂不懂！我花钱了！你就是这么个态度对我？你们领导呢？我要去找你们领导说去！你不够格跟我说话！我要举报你！”

小护士也不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情况，她深深地懂得这种人的痛点，毫无惧色道：“你花钱了，别人也花钱了，要不你出个十倍床位费，再把这些人的就医费用统统包下来，我保证他们应该都会很高兴。至于你举报我那就是你的事情了，你不必向我汇报。”

吊梢眼的老太太几乎被这几句轻飘飘的话气到七窍生烟，她用力地掰开儿子抓着她的手指，怒道：“你别拦着我，我这就去找他们领导理论去！我就不信了，一个小小的护士也敢跟我叫板？”

这是要把事情搞大啊！

再过几个小时就要出院，何必要闹出这样的阵仗来呢？

吴铸明一个头变成两个大，只能将手攥得更紧，嘴上说道：“妈，你算了吧，她就一小孩子，你还跟她计较？小娟也好多了，咱们没一会儿就能走人了，有什么不愉快咱们回家再说不行吗，非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吵啥啊？不是说了回家做个鸽子汤吗？这样，我去买，给小娟好好补补，她生孩子挺不容易的，怎么说也是大功一件，再说咱们家也算是有后了，这不是件大好事吗？这个时候触什么眉头啊？对不对？”

他大概从没一口气说过这么长一段话，这会儿难免有些词穷，回头向妻子求助道：“小娟，你也说点什么啊！”

吕娟只是冷冷地瞧着她的男人，仿佛是在看陌生人一般，抱着孩子的年长女性看气氛实在有些僵硬，也不免尴尬道：“闺女，铸明在跟你说话呢？听没听见？”

吴铸明毕竟跟吕娟在一起已有多年时间，对她的为人秉性还是有着一定的了解，此时一看她的目光神情便知道她心中有着不满，不禁更加头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