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护士这样一问，常乐的表情便更加尴尬了。

她虽曾与徐鹏口无遮拦地提起过相类似的话题，但对方毕竟是她发小，两人又关系亲厚，所以才能毫不介意。

可如今轮到一个仅有两面之缘的小护士将这种事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即便对方也是女生，常乐也感觉浑身不自在。

“怎么了？是还是不是？”

在常乐长久的沉默中，小护士的耐心告罄，她语气不善道：“都是女生你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到底是不是？这个会影响到手术进度，你必须告诉我……奇怪，这本来该在最一开始问诊的时候就已经问过的，还是她们故意想让我出丑？”

虽然不知道小护士后半程口中自言自语中的“她们”都是在指谁，但引发了不必要的误会，常乐这才解释道：“……不是，我只是奇怪我不过是肚子右边疼，为什么要脱、脱光衣服？”

小护士这才认真地瞧上常乐一眼。

虽然面前这个短头发的小姑娘看起来不大，但病历上确实显示着她今年已经有十七岁了。

按道理来说，她原本以为她是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害羞的。

常乐紧抿双唇，在对方的注视中忐忑开口道：“我可以只脱上衣吗？”毕竟开刀的话只需要露出肚子来就行了。

小护士白眼一翻，强硬道：“没得讨价还价，快脱！”

常乐只好退而求其次道：“那你别看我，转过去！”

听到这个要求，小护士哑然失笑，恍惚间有了一种在逼小男生脱衣服的错觉。她打量常乐一番，最后才按着她的要求转过身去，不仅如此，她还直接头也不回地走到前边说是放了衣服和帽子的房间，独留常乐一人在这间空屋里。

常乐这才用了最快的速度脱去身上衣物，洗手过后，小心翼翼地推开前边的玻璃门，刚刚进来的小护士已经没了踪影，常乐一眼就瞧到了叠放在椅子上的绿色衣服和蓝色的塑料帽。

衣服很是宽大，材质也并不柔软贴身，穿在身上直愣愣不说，还冰凉凉的。常乐把帽子也戴好之后，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等着。没一会儿功夫，那个小护士从另一道门里进来，这时她也换了一身同样的衣服，招呼着常乐又做了一遍基础的身体检查，常乐也任由她折腾一通，反正她心里的紧张感已经战胜腹部的疼痛，成了最好的麻药。

只是等这位小护士接着引导她来到一个抽血窗口并开始准备抽血工具，她将手臂露出来轻放在窗边的垫材上，眼看着长针就要刺破她皮肉的时候，她终于还是忍不住狠狠地闭上了眼睛！

没办法！

她在病房里可是瞧见过那位大妈被面前这位小护士“摧残”过的手背！当时她心中还在偷偷地唏嘘不已，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轮到自己！

想想待会儿就要发生的滚针事件，以及紧跟着就会出现的拔针出血现象，她实在不忍心去看。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人推开，一名看来年长些的护士走了进来，眉宇间满是嘲讽道：“你要给人抽血？这次不怕又给人扎错了？”

小护士顿下手底动作，冷冷瞥了她一眼，“你工作都做完了，这么有闲心？”

两人之间的气氛可谓剑拔弩张，常乐夹在中间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小护士因为一时激愤，手上力气太过，不小心给自己扎得太深。

好在她到底没有如同常乐想象中那样不靠谱，虽然被同事当面嘲笑这件事的确令人气愤，但她手上的功夫却是很稳，扎皮筋，找位置，抹碘酒，下针，引流，固定针头，拿掉皮筋的动作可谓一气呵成，常乐都还来不及觉得疼痛，就眼睁睁地见着自己的血液顺着针管一路被引到袋中。

“这是一会儿手术需要备用的血液，你的血型刚好在上个手术都用尽了，这也是不得已的做法。”小护士一边看着袋中越来越多的血液，一边认真地解释着。

那年长的护士一看小护士这样用实力打脸，也就有些悻悻然，只好下意识说了句“注意血量，别抽多了”。

小护士嗤笑一声，不仅没有反驳，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对方，就死死地盯着袋子不动，恍若磐石。这番模样若是被不知情的人瞧进眼去，说不定还真要以为她这是在认认真真地实践着前辈的话。

年长的护士脸色一僵，暗骂一句什么，这才转身走了，常乐抬头的时候刚刚好看到她的嘴唇形态，似乎是在口吐芬芳。

她立马去瞧那小护士的表情。

对方不知是不是听到了那位年长护士的言语，正眉头微皱，只是她到底没有更多动作，直到袋子将满，她这才利落地将针拔出，压上消毒的棉花，贴上一条胶带后，提醒常乐按压一两分钟时间，自己则是抬手去取袋子。

大概是袖口的皮筋扎得太紧的缘故，不方便小护士的抬手动作，等常乐压好针孔，抬眼去看时，刚好瞧见小护士撸起衣袖的手臂内侧皆是密密麻麻的针孔，有几处同样是紫黑颜色，看上去格外瘆人。

她不禁心里一惊，等再仔细瞧去，这才发现其实在小护士的手臂外侧也零星有着一些痕迹，只是不等她看的再仔细些，那小护士已经察觉到常乐的目光，快速将衣袖放下，眼中难得有些惊慌失措的意味。

常乐反应很快，她将病房里那位大妈说过的小护士基本功太差同刚刚小护士的同事肆意嘲讽的态度串联起来，再加上小护士抽血时的利落手法和她手臂上那些还未消失的针孔稍作联想，立刻就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这人为了锻炼自己手上的功夫，居然不惜用自己来做实验？

况且看她刚刚扎针拔针的动作，显然对于血管位置和管壁厚度有着深刻的认识，这并非一日之功，能有如今这般成果，真不知她是这样坚持了多久，但不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她的这种做法都足以堪称效果显着。

常乐看着这位年轻的小护士，心中猛地生出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