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二十五分，与妻子加琳娜互道晚安后，林离独自一人来到了别墅下方的草地上，与阿布共生后的身体赋予了他大脑更高效的睡眠，现在他每天只需要休息两个小时就足以消除所有的疲劳。

不过，今天在时代广场上连续不断地读取上万人的情绪让他久违的感受到了疲惫，这些纷乱的思绪无休止的回荡在他的脑海中，将他从永远精力充沛头脑清醒的状态里拉扯出来，重新变为了那个普通人。

此时的他再也无法在大脑中建立起周围的三维图景，这让他感觉到了难以忍受的烦躁，体会过那种超人般的感官和掌控力后，这具普通人的身体简直就像是一台蠢笨老朽、落后了一百年的垃圾电脑。

这时，他手上戴着的智能手表突然响起了一个小孩的声音：“把你无法承受的他人记忆都扔给那只吉祥物，那家伙也该履行一下自己的职责了。”

林离脸上的烦躁表情骤然静止，他按照声音所说的将这数万人对立冲突的混乱记忆全部输送给了阿布，这个已经沦为吉祥物的家伙竟然毫无压力地全部接受了。

他的表情恢复了平静，细细地回忆着自己大脑中的记忆，那数万人带着自我情绪的纷乱记忆在传送的过程中被压缩成了抽象的文字描述，那些复杂的身体感受都被扔给了阿布，留在他大脑中的只有不带感情的文字总结。

如果说之前的林离是与那数万人感同身受，那么现在的他就仅仅是看了一本记载着数万人情绪表现的书，两者之间的信息量差了几个数量级。

“呼”轻轻吐出一口气，重新恢复冷静思考的林离终于从情绪的裹挟中脱离出来，他的大脑开始高速运转，转瞬间便理解了那个声音的主人是谁，虽然声音并不相同，但毫无疑问就是那个人。

“你好，阿布的前任主人，我们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见面了。”

智能手表投射出一片光幕，三维立体影像中是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他的数十万根头发弯弯曲曲地延伸出去似乎连接着某些物体，身前有一只肥胖的橘猫正在仰着肚皮睡觉。

小孩子形象的李恒高兴地与林离打起了招呼：“你好，你可真是个厉害的家伙，竟然能同时承受数万人的情绪记忆还没有疯掉，不愧是我看中的男人，我觉得你比我刚变异时还要厉害。”

林离微微挑起了眉头，在他的猜想中，这个人应该是一个沉稳冷静或者极度疯狂、有着良好大局观的人，心理年龄是二十岁至四十岁。

眼前这种表现与他刻画出来的完全不符，可是对方拥有着难以理解的力量和技术，没必要在自己面前伪装才对，又或者这就是对方的恶趣味？

李恒看着林离的表情笑道：“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是个小孩子？嘿嘿，你自己猜，我就不告诉你。”

下一秒，画面中小孩偷笑着的表情就变成了成年人沉稳的微笑，这种反差感让林离觉得有些熟悉，他小时候表现出的微笑就是这种。

小孩外表的李恒解释道：“你已经体会过那种数万人的情绪记忆在脑海中冲击的感受了，而我每天都要通过网络接收大量的信息，为了将它们转变为属于我的记忆，我把自己的意识分成了8078份。”

为何李恒每天接收的上限只有4%？因为超过限度的信息量会让他的自我被外界涌入的信息覆盖，最终变成一个混乱无序的怪物。

人的自我不是一成不变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人类不断地认识着世界接收新的知识，二十岁的成年人会觉得十五岁时的自己是个幼稚的白痴，四十岁时会觉得二十岁时的自己是个狂妄的蠢货，六十岁时又会怀念十五岁时无忧无虑的自己。

这种随着肉体成长、老去而同时发生的心态变化似乎是不可抑制的，但对于李恒来说，这不是问题，他可以全都要。

普通人孱弱的身体让他们无法拥有全部的记忆，随着对过去的遗忘，所谓的记忆会在大脑的扭曲与加工下与真实的经历大相径庭。

而对于李恒来说，他能够清晰地记住所有的过去，他能够随时和曾经的自己感同身受，五岁时的李恒是他，十岁时的李恒也是他，二十岁的还是他。

他把自己从五岁开始起每一天的自我分离出来，最终形成了8078份的意识，而这些意识又在接收了网络上大量的信息之后变成了更多不同的自我。

对于常人来说，四十岁的中年人再也找不到5岁时对于玩具的喜爱，也不会有十五岁时热血沸腾的激情。

但是，李恒可以同时喜爱那些幼稚的玩具和枯燥乏味的金融新闻，他可以同时喜欢甜的粽子和咸的粽子，对于常人来说必须选择的矛盾在他身上不再存在。

李恒举起了自己的右手，手背上的皮肤血肉蠕动变形后变成了一只小小的蜂鸟，这只蜂鸟对着林离发出了人类的声音：“我可以是小孩，也可以是大人，我可以是男人、女人、无性、双性，这些都不过是细胞堆积而成的肉体表象。而现在，我就是一只蜂鸟。”

林离思考着眼前这个生物的话语，这种生命形式已经超过了常规智慧生物的范畴，即使是共生后堪称超人类的他也远远不及，至少他就无法做到既是大人又是小孩，他仍旧保有着线性的人类思维。

不过，他没有被这段惊人的消息所震惊，反而问出了另一个问题：“我和阿布共生后的所见所闻，是不是被你引导的。”

在过去，林离本以为这是一个掌控着超级生物科技的科学家或者野心家，所以不曾想到这一点。但在目睹了对方匪夷所思的生命形式之后，他开始怀疑起自己这一个月的经历。

既然养父养母能够对他有着真诚的善意，怎么可能在他能够读懂人心后反而遇到的全是心口不一的人渣和混蛋。

时代广场的那些人也很奇怪，几乎全都是精英阶层，此时脱离那些情绪的干扰后，他发现了其中的猫腻。

这些煽动性的口号和主义真正的对象应该是那些认知水平较低的中低层人民，他们大多数受到自己的情绪所驱动，被精英阶层的口号引导着自己的喜好和欲求，时代广场上怎么可能全都是心口不一的野心家。

那只蜂鸟举起了翅膀掩着自己的眼睛，小孩形象的李恒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就不能装作不知道吗，这样会显得我的套路很烂啊，就不怕我恼羞成怒把你干掉？”

正如林离所说，他所看到的人心都是被精心筛选过的，比如和他在酒吧打架的光头男就是被李恒引导过去的，这种满脑子女人的肌肉蠢货只要看到林离和女孩子们调笑的场景自然就会上去找事。

至于加林娜，她确实是天天在那里鬼混的夜店女。不过前几天她的人渣男友正好发了一笔横财，直接甩下她跑其他地方去了，郁闷的加林娜遇到了更好的林离，空虚的内心自然就被填补了。

与此类似的，那所福利院里的几个心地善良的工作人员也因为家庭内部的问题离开了那里，这才使得那些孩子之间的欺凌问题无人去关注。

最后的时代广场，大部分原本要去参加集会的居民们今天正好遇到某些琐事，于是那里就变成了精英阶层们的聚集地。

李恒说道：“我确实引导了你自我的形成，但是，你所看到的人心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即使你知道了是我引导的又如何，你依旧会厌恶那些充满恶意的内心。”

林离点了点头，所谓情绪就是这种东西，它影响着人的逻辑判断，他很明白如果遇到的都是善意，那么他将会对世界充满热爱，或许会变成一个一生致力于慈善事业的年轻富豪。

可惜，没有如果，在他看尽了那些恶意之后，他对于这些人有着的只有厌恶。

林离平静地说道：“而且，哪有什么真正的自我意志呢。就像那些掌握着知识与媒体的精英阶层一样，这个世界其实是少数强者的意志影响着多数普通人的意志，而我也只不过是被某些更强大的意志所引导罢了。”

李恒手背上的蜂鸟两只小翅膀扇动着鼓起了掌，它说道：“没错，所谓的自由意志受限于人接收信息的渠道，繁杂纷乱的信息使人只能看到有限的世界。”

无论是因为放弃痛苦的思考而陷入信息茧房，还是被媒体加工后的信息引导着思考方向，所谓纯粹的自由意志并不存在。

从交易之初，李恒就不曾说过要通过何种方式让林离感受到情绪，而现在，这个曾经无情的人已经有了感情，而且是对于现存社会的厌恶感。

一大段的详细数据显现在光幕上，蜂鸟提出了邀请：“去做虚拟世界的管理员吧，舞台已经搭建完毕，你可以在虚拟的世界中感受百万人的所思所想，你可以在那里尽情构建你心目中的理想世界。”

林离看着那份宏大的计划，这个虚拟的世界远离尘世的喧嚣与争端，生命在其中能够拥有堪称无尽的资源，而他会成为这个世界的管理员，成为其中唯一的神。

他反问道：“再如何真实，这一切终究都是假的，放弃肉体只留下大脑，然后在虚拟的世界中享受生活，他们真的会愿意吗？”

李恒轻笑着摇了摇头，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他们大脑接受到的电信号与通过真实的手脚感受到的一模一样，对于生命有限的个体来说，当死亡来临，所有的真实都会化为虚假，在虚无的黑暗中一切都不会存在。”

“在真实的世界中，他们每天辛苦工作十个小时，住着老旧的小房子，看着那些富豪享受着从自己身上榨取的财富，与成百上千的美女挥霍无度。而他们自己却只能在无尽的重复劳作中积累一身的病痛，最后在四五十岁的年纪在绝望中痛苦地死去。”

“而在虚拟世界，每个人都能够拥有一整栋大楼供他们居住，他们还能拥有现实世界没有的超能力和永不会受伤、生病、衰老的强健体魄，黄金钻石更是一文不值，英俊美丽的智能npc就像真人一样为他们尽心尽力地服务。”

“不用烦恼工作，不用忧愁病痛，无忧无虑地活到个体大脑寿命上限的一百五十岁。”

“虚假与真实，真的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