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声音试探，显然不可置信。

刑部尚书嫡女在京都可谓声名狼藉，但瞧着眼前玉冠宿发的龙吟，却和传言恰恰相反。

青丝系数挽起，露出饱满额头，一身蓝衫简单不失静雅，仔细看来，竟还有两分英气。

难怪尚书夫人秦氏最近到处打听哪里有得道高僧，这龙吟得了魔障，要请高人到府里去邪，看来事情不假。

“不知龙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龙吟不会与这些官场油条客套，直接摆手开门见山：“我是来看府上丫鬟秋霜验尸结果的。”

“龙姐竟然是为了下人而来，当真情深意重，让人钦佩。”

“嗯，谢谢你的钦佩，那秋霜的尸首呢？”

知府一愣，未料龙吟如此不上台面，只好干笑两声传来仵作，又叫人给龙吟备茶，自己则在一边心作陪。

毕竟龙吟再不济，上头还有一个刑部尚书的父亲在那。

龙吟早将他那些心思看透，却懒得揭穿，低头扫了一眼衙役送来的铁观音，干脆笑嘻嘻看向知府：“比起这些上等好茶，我更喜欢下等的山楂糕……”

她这是嫌弃自己怠慢了？

知府皱眉。

绿水推了下龙吟肩膀，后者立即一本正经坐好：“我是，大人你们辛苦，应该吃点好的，我无所谓。”

“龙姐的是，属下这就派人准备糕点！”

片刻工夫，仵作到来，称验尸房那种污秽地方，龙吟不便去，只叫绿水一同前往。

龙吟原想坚持，但见绿水已经横了眉眼，只好讪讪坐回椅子：“那我在这等消息，绿水你可要将仵作的话，都听仔细了。”

“是。”

目送绿水和仵作离开后，龙吟有一搭没一搭和知府聊，后者担心错话，直接寻个借口遁了。

龙吟目送知府背影，这才挽起衣袖，抓起一块绿豆糕塞到嘴里，立即得逞弯了眼睛。

“早这样不就完了？”

连吃几块，完事还不满意，干脆揣两块到袖子中，担心人看出来，又重新将糕点摆个花型。

绿水从外面回来时，正见龙吟鼓着腮帮子贼溜溜看她：“绿水，你回来啦。”

绿水没空管龙吟偷吃的事，三步变两步冲到龙吟面前：“姐，大事不好了。”

龙吟顺了一口龙井，朝绿水摆手：“坐下慢慢。”

“不能慢……秋霜不见了！”

“什么！？”

龙吟“呯”一声将茶杯按在桌子上：“太过分了，这朗朗乾坤子脚下，连尸体都有人偷？！”

绿水：

一旁衙役忍不住，上前解释：“姐，我们这里是有打更人的，这尸体八成是……”

“难道她还自己跑了不成！”

“姐，您，您别了。”绿水吓得直扯龙吟衣袖：“您忘了那我们在假山处看到的吗？”

龙吟蹙眉，点了点绿水额头：“你平时就是胆子太，想的太多，人死怎么可能复生……谁！”

龙吟猛然回头看去，却见大殿角落黑漆漆一片，并无人影。

绿水吓得腿软：“姐，那里没人的啊。”

龙吟疑窦，不死心走到柱子后面饶了一圈，确定没人后抓了抓脖子：“奇怪。”

她刚明明觉得有一双冰冷的眼睛在看她。

“姐，会不会是秋霜，跟回来了？……这地方太奇怪了，我们赶紧回去姐？”

“好端端的尸体被你们搞丢了，你们是不是得负责找回来？”

衙役立即上前：“这事我们会上报知府大人彻查的。”

“好，如果有消息的话，请您随时通知我。”

龙吟转身走到殿外，忽然想起这古时候办事规矩，复又转身，欲将手上玉镯脱下来给衙役当报酬，不料镯子太紧，她动作又太猛，一甩之下，袖子里半包糕点“啪”一声掉在地上。

室内顿时沉寂，尴尬悄然流转。

“姐，你！”绿水捂脸，大概觉得没脸见人。

龙吟将镯子交给衙役，也没脸去捡糕点，拽着绿水碎步嗖嗖消失在知府内。

屋檐上，一双诡异的绿色眼睛，将一切尽收眼底。

……

春江花楼，楼下莺歌燕舞欢声笑语，楼上焚香看书静谧安然。

雕花窗边微欠缝，一阵冷风吹过，跟着一黑衣男子无声无息跪倒在地。

“主人。”

花开富贵屏风后，一黑衣玄色衣袍男子玉冠宿发，衣着简单，唯有腰间佩玉宛若一汪碧水，证实此人身份不凡。

他没有反应做声，地上的黑衣人也不敢动。

男子立于书案前，手握精细狼毛笔，几番勾勒之下，一女子轮廓悄然成型。

彩衣如蝶，俏生生立在腊梅树下，女子被画得灵动，连手指都分明非常……只可惜，没有脸。

他也没有继续的意思，直接搁笔。

“事情调查的如何了？”沉漫的质问从屏风后传来。

“龙家嫡女怕是要坏事。”

“讲。”

“龙吟今日去了府衙，调查秋霜一案。”

“这个龙家千金，和以往似乎有不同。”

“属下那日见她与瑞王一处，争夺一只雪白玉猫，瑞王为人是何等缜密，那玉猫受人训练，原本是要送给皇后的，却被她横刀夺去，若凑巧，未免太过牵强。”

男子重新提笔，给画中女子描上远山眉。

“龙尚书野心勃勃，与左相勾结不够，现在又派女儿拉拢瑞王……他家若有一女被献给太子那边，这半壁朝廷就都是他们的了。”

“主上的意思是？”

“我无心分羹朝野江山，偏偏世人将我往绝路上逼。”

笔落，细长朱砂直接横过画中女子脖颈，宛若长刀断头。

搁笔，男子从屏风后缓步而出。

室内光线不慎明亮，他从黑暗走向阳光，露出冷峻五官，正是四皇子苍郁。

“看来是时候履行对苍岚的承诺了。”

……

连续飘了两日大雪后，光难得晴好。

龙府内时，龙吟倒在床上忍不住蹬腿长叹。

这都什么事啊？她不过偷懒睡一觉而已，为什么一睁眼要来到这鬼地方，遭受这种折磨？

抓起一边的《简史》盖在脸上，挡住午后刺眼阳光。

周身暖意洋洋，龙吟伸了个懒腰，将睡未睡时，那股被人窥视的感觉，再度袭来。

“谁，出来！”

龙吟猛然坐起身，警惕打量周围，却没有发现任何不妥。

难道是自己神经过敏了？

可刚刚那种被冰冷眼神审视的感觉那么清晰，清晰的好像她再晚一刻起来，便要有一只僵硬苍白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一般。

龙吟搓了搓脸蛋，被绿水神叨叨的传染，觉得大概自己阳气不足，干脆搬了凳到外面晒太阳。

……

龙府牡丹院内，龙舞自梅花宴回来，便倒在榻上一病不起，即便昏睡时身边也要有人陪着。

下午终于有点精神头，龙舞依靠在床上，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心疼的秦氏直抹泪。

“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我们舞儿马上要进宫伴读的人了，怎么能受这份罪呢，秋霜那丫头就是真寻仇，也该找她的主人龙吟不是！”

“娘……”

龙舞伸手去拽秦氏擦泪的手：“现在没有外人，你跟我实话，秋霜的事……”

“秋霜那蹄子！死了也不让人安生！”

“娘，我就是想知道，秋霜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秦氏闻言慌乱大量周围，确认无外人，这才倾身给龙舞掖了掖被角，压低声音道：“这事真不是我，我就算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子脚下害人命啊，何况老爷最厌恶这些事了。”

“你当初不是，秋霜的事证据确凿吗？”

“我当时计划花钱将那蹄子打点到乡下去，这没个证人，那龙吟有再大本事也不能翻了，谁料到，谁料到……”

“府里的人都传，秋霜是被人害死的，冤魂不散，而且我那，的确看见她了。”龙舞话声音颤抖起来，抱着被角一脸的惊恐，牙关打颤。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空洞，只有眼白……”龙舞一把扯住秦氏：“娘，你，我平时对秋霜并不好，她会不会……”

“别胡思乱想！”

秦氏冷脸：“我已经在外面找了道法高深的道士，不日便会过来，除了那些作祟的妖孽，你放宽心。”

“母亲又有什么安排？”

“舞儿你要记住，人厉害，连鬼都要退避三舍的，秋霜那丫头既然死了，我们就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这龙家，只能是你一个人的！”

……

龙府上下因为秋霜的事，闹得惶惶不可终日。

龙吟原本打算去衙府一遭，会有什么收获，不料事情越闹越大，到后来龙老爷子不得不亲自出面，将消息强行压下。

如此算是安生两，龙吟左等右等，衙门的消息没等到，反而见绿水从外匆匆赶来。

“姐，有客到，是瑞王爷。”

“跟我有什么关系。”

“就是十七王爷啊，听您会通神求雪，点名要见姐您，老爷正在前厅陪着呢。”

龙吟立即鲤鱼打挺做起来：“十七王爷？”担忧吞咽了下口水：“你你去告诉父亲，我病了，神技不灵了！”

这瑞王哪里是来拜访神迹，分明是报之前那一巴掌之仇！

奇怪，他上次在梅花宴也没再抓到自己，怎么会寻来府上呢？

龙吟急的在地上团团转。

“姐，瑞王……”

“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