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情若是长长时
作者:涂山红叶 | 分类:古言 | 字数:89.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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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听到这样的消息,卫宣帝脸。不变。过了好一会儿,昏暗浑浊的眼睛深处,才渐渐浮起悲冷的神。。
派楚月去招降,就是想给她和易醉一个赎罪的机会。卫宣帝心里暗下决心,只要楚月能将易醉带回来,他可以不追究他们俩是否参与了刺杀自己的阴谋,他也可以不计较他们俩是否有逾越兄妹的畸恋。他老了,疾病缠身,无法再与年轻力壮的儿子,相见于疆场。而且,他子嗣稀薄,膝下只有三子一女,这个顽皮活泼的女儿,给他寂寞的晚年带来许多天伦之乐,这是六宫佳丽都不能给他的。他不想失去儿女,所以给了他们机会。
楚月走之前,他本来想亲自见见她,可是他病得很重,下令带楚月来见后,自己先睡过去了。一觉醒来竟是第二日了,兰贵妃告诉他,楚月在他沉睡时来过了,因为事急,她没有等他醒就让楚月先走了。
后来却传来消息,楚月加入了叛军,利用他钦点给她的羽林军,拿下了宾州。病体刚刚稍有恢复的他,顿时急转直下,病势日沉,终于陷入终日昏迷里,偶尔清醒片刻,亦是意识模糊,幻想迭现。
此刻听到一对儿女成擒的消息,他脸上无悲无喜,病势沉沉的大脑中,仿佛有云雾蒸腾,思绪缓缓地漂浮着,过了半日,意识才微微地清晰。心里顿时弥漫开说不出的悲凉。擒获了又能如何呢,他已经失去他们了。
兰贵妃暗暗揣摩卫宣帝神。,忽地跪地叩首:“臣妾请求陛下,宽宥晋王和楚月,赦他们无罪!”
卫宣帝不语,凝视兰贵妃,眼里昏昏沉沉,看不出什么情绪。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摇首:“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星儿,你不必多说了。”
兰贵妃深深埋首地面,直到卫宣帝发话,才抬起头来:“陛下,你只有这一个女儿,虽然有三个儿子,但是只有这一个是霍姐姐的儿子,他们既然回来了,陛下何不既往不咎,一切如旧。晋王依旧还是晋王,楚月依旧还是楚月。只是以后,不要再让晋王带兵,也不要让他参与朝政,楚月则由臣妾严加管束,教以闺训孝道。这样岂不是皆大欢喜?陛下若加罪于他们,于事无补,反而有伤天伦。”
卫宣帝揉着额头,勉强听完兰贵妃这一席劝谏,剧烈的头痛又在此刻发作,他终于受不住,摆摆手,喘.息着开口:“此事容后再议……”话未说完,就抱住头,痛得嘴角抽.搐。
“陛下,陛下,你是不是头痛又犯了?”兰贵妃声音急痛,起身去看,同时传令下去:“宣徐太医来——”
经太医徐义臻针灸后,卫宣帝稍稍安适,让兰贵妃陪他下了一盘棋,棋还未下完,倦意就袭来,他挥手让所有人退下,沉沉地睡过去。
兰贵妃见他睡熟了,走出殿外,朝侯在院中的心腹总管苏英招招手,苏英跟着她来到一棵槐树下,躬身靠近她。
“见到韶儿了?”兰贵妃一改殿中的柔婉娴雅,神情变得阴冷。
“见到了。右卫将军说……”苏英靠得更近,声音压得更低:“人已经找好了。”
“你告诉韶云,钱不在话下,只要做事干净。”兰贵妃眼神阴狠,冷厉,“最好能造成死于时疫的假象,否则,要收买廷尉署的验尸官,还是很麻烦的。”
“奴才知道了,娘娘放心!”苏英躬身领命,他是兰贵妃跟前第一人,多年来帮着兰贵妃暗害过不少后宫宠妃,已经为虎作伥多年。
就在兰氏一族布下天罗地网,等着易醉一步一步走向死境的同时,对这些阴谋毫不知情的太子易羽,依旧每日过着诗画蕴藉,乐舞风流的逍遥日子。
近来因父皇病倒,不来考问他治国方略,也不考校他骑射弓马,而母亲不知成天忙些什么,对他的监管似乎也放松不少。于是他有了大量闲暇,派人四处寻找那名被赶走的螺琴师,未果。失望之下,幸而买到了几个一流的舞娘,聊作补偿。
自从几个绝。舞娘进了太子府,易羽最近灵感泉涌,佳句频出,颇写了几首绝妙好诗,自度成曲,每日指导着舞娘们排练,忙得是乐此不彼。
但就是这样耽于歌舞,他还是每隔几天到掖廷诏狱去看望晓云,从来不会忘记。每次他跟兰韶云提及要去探监,兰韶云那双阴冷凤眼都会近乎仇视地盯着他一会儿,然后才答应。
既然这样不情愿,为何又要带他去呢。易羽满腹疑团,终于在某次问了出来。兰韶云冷沉沉的缄默许久,才说了一个令易羽始料未及的答案。
是她跟我说,她要见你。
易羽闻言,心中难辨悲喜,只觉仿佛有什么在涌动。
什么样的仇恨,令如此绝。的丽人,为了报仇竟然可以不在乎被破相。原本完美无缺的冰肌雪肤,现在却是白璧有瑕,连他都为之遗憾,但是她自己的神情,却是毫不在乎。
她平静地抱膝坐在寒陋破旧的棉被上,眸子里沉淀着紫。的寂静,深深的,浓浓的,仿佛能把人溺进去。
第8章
显然,她知道,她已经成功了大半,一切都按照她最初的谋划在进行着。
易羽手握冰冷的铁栅,默默凝视她,心里渐渐漾开一片悲凉。看她抱膝坐在那里的样子,其实也不过是十.八.九岁的少女,却不知背负了多么深重的仇恨,也不知经历过了多少男人,以至于那双紫。的眼睛深不见底,充满超越年龄的复杂深邃。
就在这相对默然的瞬间,昏暗中,那双美目中深邃的寂静,忽然间破裂了。那一瞬间,易羽以为自己看错。
紫。的眼睛飞速地往牢外甬道上扫了一眼,然后朝易羽眨了两下,眼里闪出诡异的光芒。
易羽第一反应是,晓云有话要对自己说,却不想兰韶云知道。他下意识地往甬道拐角那边瞥了一眼,每次兰韶云都站在那里等他。
易羽只看见一个憧憧黑影,似乎是背身而立。于是转过眼睛,目视晓云,等待着。
晓云身形不动,神情未变,也不出声,只是抱膝的一只手微微一动,手心向外,易羽隐约看见她手心里握有东西。
晓云晃了两下手中物事,易羽心里无端地紧张起来,咬紧下唇,抓着铁栅的一只手松开,伸进栅栏内。几乎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那个物事飞来,毫厘不差地准确飞入易羽手心。
脑子里晕晕乎乎地反复回响这个想法,易羽过了好一会才注意到,晓云面对着他,微微将头从膝间抬起,无声地说着什么。
易羽眼里掠过讶异,清了清心神,睁大眼不敢眨一下,认真看了许久,才看出晓云是在反复地说三个字。看那口型,实在猜不出她在说什么,他费力地紧盯着,将她的口型深深印在了脑海。
就在他还在琢磨的时候,晓云突然停止了唇语,低下头去,继续埋首于膝间,保持抱膝
兰韶云过来催促易羽走,易羽答应着,尽力让自己的神情显得自然。兰韶云朝牢中看了一眼,晓云静静坐着,触及兰韶云的目光时,眼里带上一抹暖意。
兰韶云的脸,永远冷冰冰的,像戴了一张面具。见了晓云示好的眼神,也无动于衷,转首催促易羽离去。
易羽看惯了晓云与兰韶云之间这种奇异的默契,来了这么多次,他早就知道晓云与兰韶云关系不寻常。自问不是没有为此泛酸过,但是今天不一样了,他与晓云之间有了瞒着兰韶云的秘密。
这让他在看兰韶云的时候,几乎忍不住有了一丝自矜之。。
直到走出掖廷诏狱,辞别兰韶云,上了金根车,隆冬的寒风从厚厚的车帘透进来,他才突然有些清醒,方才的惊喜和冲.动慢慢淡去。他在内心提醒自己,不可以堕了那女人的诡计,她可是陷害三弟,逼得三弟谋反的罪魁祸首!
听说舞阴侯已经俘获了三弟和楚月,不知道押送回来后,父皇会给他们定何罪,届时就算得罪母妃也一定要为他们求情。一壁想着一壁从广袖中拿出晓云扔给他的那东西,似乎是棉被上撕下的布片,隐隐透着血迹,让他心里扑扑跳起来。
布帛上是三个血字:害于途。此外还包着一块墙上抠下的白垩,应该是为了加重布帛,使之能够抛过那一段不短的距离,准确到达他的手心。
害于途?易羽悚然一惊,难道晓云是暗示他,将有人暗害三弟于押送途中?
除了兰氏一族,还会有什么人欲除易醉而后快?
只是,晓云如何得知?
她扔血字给他时,刻意避开了兰韶云,而兰韶云又是兰氏一族目前的砥柱,晓云应该是从兰韶云处得知。那么,谋刺父皇而栽赃于三弟,其实不是晓云一人的“杰作”,而是与兰氏合谋的。
晓云是什么时候跟母妃勾结起来的?自己竟被瞒在鼓里!
易羽思索着,手中无意识地将血字布帛团成一团,又慢慢地展开来,再一次细看。这一笔一画淋漓的鲜红,是她的血呵……
她为什么要将这个阴谋最后最重要的一步,告诉自己?难道说,她希望自己去救三弟?
兰氏一族酝酿了这样一个滴水不漏、步步为营的惊天阴谋,不就是为了给自己除去皇位最大的竞争者,让自己通向至尊的路途更加平坦顺利?将三弟斩草除根,最大的受益者就是自己,晓云却拜托自己去救三弟!
手中的布帛忽然间又揉成一团,那鲜血淋漓的字仿佛还带着她的血液里温度,灼烫着他的肌肤。他在心里动情地呼喊:她懂我,她如此信任我,她知道我不忍见三弟被害,她知道我会去救他!
就在这一刻,难言的感动淹没了他。他几乎要控制不住情绪,撩开车帘,任冷风吹去眼中的泪意,望着朱红。的宫墙无尽地蔓延在冬季冰冷的阳光下,逐渐模糊远去……
但是,突然,他的脸。僵硬了——她为什么要救三弟?她既然要参与兰氏暗害三弟的阴谋,却又为何在大功垂成的时候,又要出手相救?
蓦然之间,他想起在昏暗的牢房里,晓云用唇语对他说了三个字。那三个字,显然并非血字写的这三个字。既然可以用血字写出来,为何还要用唇语说?而且……
第8章
他回想起晓云在那阴暗潮湿的牢笼中,用无声的唇语反反复复说三个字时,眼中仿佛在一瞬间燃烧起火焰,甚至……隐隐带着一丝疯狂。
虽然只是一闪而逝的表情,随着兰韶云的脚步声响起,她很快又埋首于膝间。然而,他忘不了她说那三个字时的眼神,在阴暗中,那眼神仿佛是污泥里突然绽放的紫莲,美丽,妖娆,而又幻惑。
那样的口型,对应的难道是……
可是现在他不应该先想这么多,而是要想一想怎么救三弟。要救三弟,首先要摆脱母亲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太子妃兰澜。
今日因为是与兰韶云一同出来,兰澜没有跟着。平日里,兰澜对他看得很紧,自己的踪迹兰澜都会一一向母妃禀报。
那么,就趁着今日先逃离兰澜和母妃的视线。
去哪里才不会被发现呢?
略一思索,易羽对车夫下令:去窈窕苑。
窈窕苑,京都首屈一指的销金窟。楼阁崇宏,飞檐峻宇,白壁粉墙,雕栏朱户。那一扇扇绮窗面朝牧京最繁华的朱雀大街,窗后花容绰约,钗鬟流光,让那些策马而过的士人心驰神往。
易羽在门口下车,车夫驱车绕过正门,到街角豪阔的车马场停车。进得门来,首先是大厅,这是每晚灯火通明,宾客如云的地方。最廉价的小娘子就在大厅的二楼,随时倚栏卖笑,招蜂引蝶,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白日里此处最是沉寂静谧,一个嬷嬷懒懒地上来问易羽有何贵干。易羽说与怜蕊有约,那嬷嬷上下打量他一下,然后什么也没说就放他进去。
易羽离开后,那嬷嬷依旧在看他,嘴里啧啧赞叹。冰雪般的肤。,衬以银白。镂空暗纹的锦袍,玉。的腰.带,晶黄剔透的琉璃镂雕肥遗佩,更显得易羽风姿秀逸,清雅高华。嬷嬷知道身为头牌的怜蕊,素来与公卿贵戚、豪商巨贾交游,看这公子的气度,应该也是怜蕊的入幕之宾。
像怜蕊这样的身份,是不用像普通妓女那样接客的。
从大厅出去,两侧都是回廊,沿廊子遍布着一道道房门,这里是普通妓女的寝室。
穿过这两条长廊,绕过参差错落的假山,便是几个连通的院落,分别住着窈窕苑最当红的五位花魁。
穿过曲曲折折的长廊,进.入月洞门,来到一个幽独的小院,这里就是怜蕊的居处。
看门的小厮问易羽有无名帖,他才好通禀进去。易羽略想了想,眉目间起了淡淡的笑意:“你就说,画裙公子到了。”
小厮进去后,不一会儿,一个紫袄黄裙的小丫鬟走出来,笑生两靥,盈盈一福:“公子请随我来。”
易羽亦还她温润清浅的一笑,轻扬袍袖,从容地随着她走进院中。院内以池水居中,亭廊,假山,花木,厅堂,环绕四周。水边湖石层叠,石纹生动,是怜蕊的一位巨贾恩客远远从南朝运来的着名太湖石。
走过池上精致小巧的汉白玉曲桥,即可到达临水而建的厅堂,厅堂右侧转廊通往掩映于绿竹疏梅的寝阁。
丫鬟很抱歉地说,小姐还未起床,请公子在厅中稍候。
易羽猜想,怜蕊昨晚可能留宿了客人。像怜蕊这样的头牌花魁,已经可以自由地留宿自己喜欢的男子。只要每月上缴给老鸨的钱一分不少,老鸨从来不来干涉她的私生活。
怜蕊当然不缺钱,多少达官贵人愿意一掷千金,只为她能在他们的晚宴上陪一巡酒,赋一首诗。所以,但有自己心仪的男子,怜蕊往往不取分毫就陪侍枕席。
上次见到怜蕊,还是在九皇叔东平王易轸的府中。北朝尚武,不比南朝风雅。北朝皇族里雅好文墨的也就东平王易轸和太子易羽,是以两人交情甚笃。而且易轸作为卫宣帝第九的弟弟,比易羽大不了多少。
去年重阳节,易轸府中几样品种珍奇的菊花开得极好,自诩风雅的易轸自然请了易羽以及一些不在高位的文士,到府中赏菊饮酒,还特意花重金请了怜蕊去助兴。
在座的文士里有精擅丹青的,拿出自己的画作给王爷和太子赏鉴,易羽坦然指出画作不足之处,文士不服,让易羽画一幅看看。彼时宴席设在一间水榭中,易轸令人赶紧去拿上好的画纸,怜蕊开玩笑道:“今日我穿得素,太子不如就画在我的裙子上吧。”
易羽低头看见怜蕊穿的是素罗八幅湘裙,凝神想了一晌,唇际慢慢扬起笑意。他泰然自若地在怜蕊面前蹲下,纯澈如水的眸中,全无礼俗羁绊,也无拘谨窘迫。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绝。佳丽的下.身,而只是一幅待画的帛布。提起笔来,疏狂地挥舞,不多时便画了一幅落花流水图。
然后起身拽着怜蕊衣袖,让她走几步看看。怜蕊已是满面晕红,在易羽牵引下,轻移莲步。随着裙幅荡漾,那水墨画的片片花瓣便似流转于潺潺水流中。
在座诸人皆惊叹不已。
易羽和怜蕊,也就见过那一次。此番贸然前来,以画裙公子自称,不知怜蕊是否记得,是否会收留自己?
第8章
正想着,只听环佩琳琅,易羽闻声向厅外望去。
怜蕊大约刚起,发髻轻绾,斜插一枝紫玉长簪,长发披垂至腰。身穿粉紫。合欢襦,系一条没有任何纹饰的白绫裙。腰间垂下碧玉珠和碧玉环组成的玉佩,行走间玉珠敲打在玉环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
见易羽目光落于她的裙上,怜蕊绽开笑容:“今日若不素裙以待,岂非辜负了画裙公子这一美称?”
易羽眉目轻扬:“今日若不为娘子挥毫染墨,岂非辜负娘子素裙以待的苦心?”语毕,两人相视而笑。怜蕊向后示意,一名丫鬟捧着画笔和彩墨上前。
易羽提笔蘸墨,专注的目光,如纯净皎洁的月光,流淌在怜蕊身上。怜蕊微微地闭了眼,只觉自己几乎要融化在这样的注视里。
感觉到裙下有轻微的触动,她心头砰地一悸,随即一种酥麻的感觉传遍了全身。微微睁眼,低垂眼帘,看见他的镶金白玉冠,随着他作画的动作,一下一下地折射着星星点点的光辉。画笔在她的下.身快速地游.走,仿佛是一只狂乱而灼热的手,隔着一层薄薄的白绫,触及她隐秘的欲.望。
有一团火焰,从足底烧起来,一点点地蔓延上来,窜到她的每一寸肌肤。
她体内的水分仿佛都被烧干了,只觉干渴燥热得厉害,喉咙里火烧一样,呼吸越来越急促。
“娘子自己看一看。”
怜蕊闻声睁目,看见的是易羽含笑期待的眼神,这样清华纯净的眼神,让怜蕊体内的火焰慢慢地熄灭了。
低头,怜蕊惊喜得几乎叫出声。裙上,藤蔓飘逸,似有风动,紫花串串,娇.嫩润泽。易羽用泼墨与勾勒点画相结合,画出枝繁叶茂,蜿蜒攀爬的藤条,以及如蝶群飞舞般美丽的紫藤花。紫藤花鲜丽的。泽,恰与怜蕊上身合欢襦的衣。相衬,仿佛怜蕊整个人都化作了一串随风飘拂的紫藤花。
“真美啊……”怜蕊身姿轻盈旋转,让绫裙飘展起来,那一串串的紫藤花随之飘荡成氤氲的紫。烟岚,美如梦幻,“怜蕊何以谢公子?”
“小可前来,正是有求于娘子。”易羽看着怜蕊小女孩般开心喜悦的样子,不禁莞尔。
“公子尽管说,怜蕊必定倾尽全力。”怜蕊双眸如水,凝视易羽,情真意挚。
“小可想找栖身之处,希望不会被家人发现。”
“公子所说的家人……”怜蕊自然知道易羽的身份,只是不去点破他。
易羽也知道她知道,也不愿点破,笑而不语地凝视她。怜蕊与他目光相触,须臾,浅笑盈盈:“好,这个怜蕊能够办到。公子是立刻就去,还是在怜蕊这里歇宿一晚?”
“只怕,需立即动身。”易羽微含歉意:“车夫还在外面等我,凡我的行踪,当日回去他都会向我妻室禀报。而且,明日肯定会有人来此搜寻,将会给娘子增添许多麻烦。”
怜蕊嫣然一笑:“公子,怜蕊自会应付,不会有麻烦,公子放心。不瞒公子,曾有江湖侠客,在怜蕊这里避祸。后来仇家找上来,全赖怜蕊机智周.旋,打发了那仇家,庇护了怜蕊的恩主。因此,公子只管将此事交给怜蕊便是。”
易羽眼里漫起感动,长揖及地:“如此,小可多谢娘子高义,容日后再报!”
怜蕊为易羽换了装束,两人都戴了有帷幕的帽子,遮了面庞,乘怜蕊找来的马车从后门走。
上了马车,摘下帷帽,两人并坐,肌肤相贴,怜蕊闻到易羽身上淡淡的兰香,心摇神荡。
易羽却随着马车的颠簸,思潮起伏。那双紫。的眼睛,又从黑暗深处慢慢地明亮起来。
他该如何救三弟?去求母亲吗,她必不会承认。那就去跟母亲说,如果三弟不能活着回京,自己就自刎以谢,如果这样说了,母妃会不会放过三弟?
不会的,以自己对母妃的了解,一旦她知道阴谋已被自己知悉,她一定会设法将自己软禁起来,让人严密看守自己。届时寸步难行,反而无法救三弟。
那就去见父皇,将母妃在父皇面前的美好形象戳穿,将兰氏长久以来暗害三弟的阴谋,尽数向父皇告密。
恐怕也不行。母妃现在随侍在父皇病榻之侧,须臾不离。而且父皇病重以来,自己每次去问安,他清醒的时候少,昏晕的时候多。只怕他已经是神志不清,不能作出明晰的判断。
去找晋王党帮忙?但是自己向来不问朝政,夺嫡争储之类的事都是母妃一手策划,自己其实根本搞不清哪些是晋王党。如果阴差阳错,以为找到的是晋王党,其实却是太.子.党,母妃那里立刻就会知道讯息。这是险招,不可轻用。
突然,易羽眼睛一亮。他想起来了,本来他前几天就想去看晓云,可是没有找到兰韶云,听兰韶云的同僚说,兰韶云前几天出了一趟远门。
“公子,下车了。”怜蕊轻如叹息的声音,在耳畔袅袅升起。
易羽这才回神,抬起眼眸,触到怜蕊秋水般的明眸,那眼神里竟有一缕说不出的幽怨。
第8章
将帽檐下的帷幕拉下遮住容颜,两人走下车来。怜蕊带着易羽七拐八绕,这才在一处建筑前停下。透过青纱帷幕,易羽隐约看出,是在一家客栈门前。
随着怜蕊走进客栈,怜蕊对迎上来的店小二说了几句什么,店小二直接带两人从客栈后门进.入一个院子,这里是客栈掌柜的家宅。
店小二将他们安排在厅堂等候。怜蕊首先揭下帽子,易羽见状,也跟着揭下帷帽,四处打量。
厅堂几案光洁,坐垫雅致,漆具精美,壁上有四时花卉图,角落里的铜炉燃着炭火,使得室内温暖如春。梅花清冷的芬芳从镂空的纱窗徐徐拂来,若有若无地散在空气中。
怜蕊见易羽在打量那几幅画,笑吟吟道:“这间客栈的掌柜,祖上曾在先朝大燕出仕,后来易卫取代霍燕,这位大燕故臣拒不臣事新朝。干脆退隐乡野,每日伺花弄草,吟诗作赋,以避世事。后来他们家就再也不曾出仕,靠着祖上囤积的产业,置了这间小客栈。传到第四代,就是现今这位金掌柜。由于四代不问国事,且四代都是由老板娘打理客栈,因此,金家四代男子埋首书画诗文,颇有造诣。这位金掌柜浸淫犹深,简直到了狂热的地步。专喜结交同道中人。金掌柜为人孤野乖僻,对于自己不喜欢的人,不假辞。。但对于自己喜欢的人,往往不惜倾囊相助。我想来想去,只有此人可托。公子如此风雅,必得他青眼相看。”
怜蕊当然知道,易羽就是北卫将来的继承人,但她在他面前提及易氏的北卫取代霍氏的北燕,毫不避讳,且言语间对那位北燕忠臣大是嘉许。怜蕊阅人无数,早看出易羽宅心仁厚,风骨高洁,胸襟坦荡。她知道他不会介意她的言辞,是以她才敢于畅所欲言,无所顾忌。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头束白巾、身穿青袍、落拓疏逸的文士,大袖飘飘,阔步而入。
怜蕊和易羽忙起来见礼,金掌柜也不客气,指着怜蕊就是一阵数落:“你又给我带麻烦来了不是?我这客栈,成了你的恩客们的避难所了,啊?”
怜蕊素知他脾气,抿着樱桃小嘴,但笑不语。
金掌柜跨上两步,扯住易羽衣袖就往外拽:“走走走,我上次已经跟怜蕊说过,再不帮她干这些藏匿三教九流的事了!”
怜蕊以袖掩嘴,笑道:“涧泉居士,今日这位,可不是我的恩客。是我特意为居士你带来的礼物。以谢你帮我这么多次。”
金掌柜自号涧泉居士,平生最恨别人叫他金掌柜,专喜欢听人叫他涧泉居士。
涧泉居士这才认真看了易羽一眼,易羽觉得这人十分有趣,忍俊不禁,脸带笑意。涧泉居士横他一眼,心想你笑什么,转向怜蕊:“这礼物你只怕送错了地方,我虽疏狂,到底不好男风。”
怜蕊又好笑又好气,易羽肤白貌美,涧泉居士这话是讥讽易羽貌似男馆。
易羽却不生气,还是一脸温煦笑意。
怜蕊狠狠瞪涧泉居士一眼:“你自诩才高,只怕跟他比起来,如萤烛与星月争辉。”
涧泉居士最恨有人怀疑他的才华,气得双脚直跳,拧起易羽的衣襟,恶狠狠道:“我倒要看看你我谁是萤烛,谁是星月!你,你,你有何长处,且让我瞧瞧。”
怜蕊抢在易羽前面说道:“涧泉居士,若这位公子的才华在你之上,你可愿藏匿他在此?”
“哼,若他才华在我之上,我以兄礼事他,凡他有吩咐,我必遵从!”
易羽笑容淡雅,从容言道:“我看墙上这几幅画作,皆未题诗。不如你我在同样时间内,题完这几幅画作,然后比较高下。如何?”
涧泉居士松开易羽,目光有些躲闪。这几幅画,是他的得意之作,惜乎他题了数首诗,皆不满意,所以才空着。
想了一想,涧泉居士流露出不服气的神。,狠狠盯着易羽:“我就不献丑了,你若能为我的画作题出几首叫我满意的诗,我这间客栈就是你的逋逃之薮!”
易羽笑着颔首。涧泉居士立刻换来家仆摆上纸墨。易羽拧着如云广袖,提笔蘸墨,眼望着第一幅画,只一眨眼的功夫,低首走笔如飞。将写好的纸张拉到一边,再望第二幅画,也是一眨眼的功夫,第二首诗一挥而就。
易羽的眼神空灵而专注,脸上神情宛若空山凝云。抬首观画,低首走笔,抬首与俯首间,带着说不出的洒脱飘逸。银。如雾的衣袖随着手的动作翩翩飘展,几缕碎发袅袅散逸在纯白清秀的脸颊边。
不到一盏茶功夫,五首诗呈上。涧泉居士不以为然,心想,我这几幅画,画竹,画梅,画兰,画秋江垂钓,画万丈苍崖,都属常见的画,这家伙定是平日里就给人题过类似的画,如今借花献佛,拿旧作搪塞。否则,哪有这般文思敏捷的?
然而,等他拿过易羽的诗细看,才瞿然惊叹:原来每一首诗都道出了他画中的特。,绝不可能套用其他同类画作的题画诗。
比如这首《题秋江归钓图》,涧泉居士画中是秋江晚景,渔火点点,与一般的秋江图有所不同,易羽的诗这样写“波光摇送镜烟斜,妆点渔灯几树花?看到棹歌鱼影动,应知野艇胜村家。”
第8章
再如这首《题苍崖图》,涧泉居士的苍崖图不止画有苍崖,在苍崖半腰树丛间还隐隐约约有一座古寺,被易羽看见了,写进了诗里。这还不算,在苍崖顶上,用非常虚淡的笔墨点染了一泊水潭,不细看根本就发现不了,易羽也给写进了诗里,而且对这处于万丈苍崖顶上的水池,还有奇思妙想:“苍崖古寺白云封,上有天池写玉龙。想得高人濡墨处,闲心一片挂芙蓉。”
涧泉居士对易羽佩服得五体投地,扑通一声就扑倒在易羽脚下,口中热烈地叫着:“兄长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须知,在北卫不比在南汉,北卫尚武轻文,从卫景帝易烈到卫宣帝易辙,都是马上天子,对翰墨丹青,宫商雅乐,都不感兴趣,也不提倡。对文人甚至相当轻视。年年与。目国,与南汉战争不断,乱世之中,百无一用是书生。
相反,倒是南汉的君臣都比较风雅。所以要在北卫找到一个雅好诗画的知音,是非常不容易的。无怪乎涧泉居士这样激动。
易羽倒是谦虚,不敢自居为兄,愿奉涧泉居士为兄,与之结拜。涧泉居士却执拗不肯,坚持说如果易羽不做兄长,就不与之结拜,也不收留他。
如此,易羽也就却之不恭,论起年齿,确实也以易羽为长。两人遂义结金兰,兄弟相称。晚宴就在涧泉居士的小院里摆开,只有怜蕊,涧泉居士,易羽三人。席间,老板娘过来陪了两杯酒,便又忙客栈的事务去了。
席间,涧泉居士频频劝酒,易羽不好拂他美意,虽然酒力不济,却也酒到杯干,喝得大醉。涧泉居士见他外表虽文弱,却是个爽快人,遂趁易羽醉了,再次向他索诗。
“贤弟尽管命题,为兄还没有做不出的诗!”易羽酩酊大醉,平日里谦谦君子的姿仪全无,大袖一挥,傲然开口。
于是,涧泉居士随口命题,易羽出口成诗,佳句如流。涧泉居士更加敬服倾慕,命人取来纸笔,一首一首记下,然后手持纸卷,在月光下反复诵读,摇头晃脑,一脸美滋滋。
“到手金杯且慢斟,小斋一醉夜沉沉。关山未觉分南北,人月何须论古今。水落蒹葭应自老,雪来寒梅为谁开。不知霜露沾衣处,偏是诗家感慨深。”
涧泉居士音调悠扬、情怀激.荡地念诗,怜蕊面染羞。,手托粉腮,听得迷醉。诗人自己,却抬起朦胧的醉眼,望着月光里盛开的寒梅,不知为何,那双紫。的眼睛又一次慢慢地浮升出来。
“贤弟,怜蕊娘子,我有个难题想请教你们。”忽然,他转过迷蒙的眼睛,脸上笼罩着飘忽的笑意。
“嗯?”正陶醉在易羽诗中的涧泉居士和怜蕊,都是一愣,齐声问道:“什么难题?”
“你们看我的口型,然后告诉我,我在说什么?”易羽迷蒙的视线里,已经全部是那张绝美的容颜,那柔媚的唇线优美地启开……
牧京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人流如织,车流如川,店铺连门,商贾辐辏。
一家“许记五福饼”门口排着长队,不时有人吆喝着“喂喂,排队啊!我可是大清早就来排队的!”“喂喂,你怎么不排队!”
不一会儿,长队里便因有人插队而起了争执。
隔着两个店铺的一家茶楼,二楼靠窗的座位,坐着一个青纱覆面、穿紫绫袄、绿绸裙的女子,一直在观望着“许记五福饼”店铺门前的长队。
当她看见一个穿蜜。素缎棉袄、品蓝苎麻长裙的少女,目光陡然凝滞了。她一直盯着那少女,很久。然后倏地起身,飞快地跑下楼,在街道转角处的一个小巷里,拦住了手提一袋“五福饼”的少女。
“请等一等!”她在身后叫道。
那少女回头,诧异地看着她:“你是在叫我吗?”
她走上前,撩起面纱,露出一张秀美的容颜,盈盈含笑。
少女看见她这样美丽温雅,脸。顿时松快了许多。美丽的女子上前,迅速抓起少女的衣袖,往少女手里塞了一样物事。
少女低头一看,震惊得瞠目结舌。手心里是一枝飞蝶金步摇,华贵精致,灿金耀目。身为大户人家的丫鬟,她当然知道此物的价值,还未回过神来,美丽的女子已经在她耳畔用怪异的嗓音说:“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这东西就送给你了。”
少女恋恋地盯着华丽的步摇,身为丫鬟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美丽的饰物。
她的表情落在美丽的女子眼里,便知她是默许了,于是问道:“你家公子前几日去了哪里?”
少女惊异地抬目望了女子一眼,刹那间觉得这美丽的女子有几分面熟。
美丽的女子紧紧盯着少女,等待她回答。少女迟疑着,低头看看步摇,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咬下唇,说道:“公子……好像是去了洪隆郡。”
“洪隆郡?”美丽的女子暗道,“那不是在粟州与琪州之间的一个小县邑吗?”
少女疑惑地盯着她,心里苦苦思索到底她像谁。美丽的女子感到少女异样的目光,窘迫地一笑:“多谢你了!此事还望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对你我都有好处。后会有期!”
匆匆说完这一席话,转身就跑。
少女看着美丽女子的背影,那落跑的姿势,怎么像个男的?
这副装扮回到涧泉居士的客栈,被涧泉居士和怜蕊笑了一通。怜蕊眼中深情流泻,笑着打趣易羽:“公子天生绝。,比最美的女人还美,让我这个所谓花魁都自愧弗如啊。”
易羽摆手苦笑,连忙擦去一脸浓妆,一壁问涧泉居士:“贤弟可认识什么江湖上的人物?”
涧泉居士向怜蕊一努嘴,笑道:“这个你可问错人了,我认识的江湖豪杰,都是怜蕊娘子带来的,你何不问她。”
易羽拜托怜蕊后,只过了一日,怜蕊便找来一位天山派的侠客。顺便还给易羽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自易羽失踪,朝廷已经沸反盈天,窈窕苑已经被封锁,怜蕊都不敢回去了。目前也只有住在涧泉居士这里,还好,窈窕苑里没有任何人知道怜蕊有这么个去处。
来人是天山派掌门人座下排行第二的弟子,名叫巫重阳,外号飘缈剑仙。此人长得眉目清扬,长须飘飘,不愧剑仙之称。他听易羽问起洪隆郡,又说起有人要暗杀他弟弟,立即了然,手捋长须,目中带一丝寒意:“那必是去了洪隆郡碧螺山。江湖上近几年崛起一个门派,叫做碧霄宫,就在洪隆郡碧螺山上。这个门派不参与江湖纷争,只做杀人的生意。碧霄宫有二十八星宿杀手,只要接了活,从不失手。碧霄宫主据传是个女子,但是武功绝世。名门正派看不惯碧霄宫只认钱财,不辨正邪,不管对方是江湖名士还是恶徒淫.贼,只要接了单子,不取其性命绝不罢休,所以曾有许多名门正派的大师和弟子前去挑战,无人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