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高荀替我答道。

安得禄和一旁的胖子交换了一下眼神，又对高荀说道:“前些日子因我娘亲重病，回了趟老家，今日方才回来青山。府上管事说高公子前日有来府上拜访，不知可有此事？”

高荀听后温和一笑，举杯饮酒，却是不语。我看着这个安得禄，脸皮都快赶上他旁边站着管事的肚皮厚了。

这话自然是要给场上的事外第三人瞿棠听的，我坐直了身子，准备看高荀如何应对这出好戏。

“我原要去看一下祭祀神殿的修筑情况，半路上却遇到安郡守府上的人，奈何他们盛情难却，一定要邀请我去安郡守你的府上一坐。我想来不能驳了郡守的情面，也只好答应了。”

此话一出，我憋住笑容，再看安得禄原本笑着的脸一下子就暗了下来。瞿棠听得一知半解，一手托着下巴也看着安得禄，似乎在等他说下文。安得禄又转头，这次他瞪了一眼胖管家，那胖子吓得身子哆嗦了一下。安得禄调整了一下坐姿，重新笑呵呵地说道：“那高公子可是有去了神殿？没去的话，择日安某人可以陪你一同前往。届时再上报。”

“只不过......这监察一事，一向由御史奉命亲查。如今御史由丞相兼任，只是丞相事务繁忙，未能有闲情来管这些事。”安得禄竟然拿官职一事来说，果然是个老『奸』巨猾的人。

高荀迎着安得禄的眼神，不慌不『乱』地应答道：“郡守所言极是。高荀得王上口命，也正是因为丞相朝中事务繁忙，所以王上交代我顺道查看一下进况。此次是高荀唐突了，未有请示过丞相，幸而高荀未到神殿，无意冒犯。”

安得禄听完这番话，哈哈一笑。喝了几口酒，搂着旁边的女子一番亲昵之后，侧着头笑道：“祭祀神殿已经完成大半！公子替我在王上面前多多美言才是！”

高荀亦笑着回好，但我却从他的笑容里看不到一点客套，那是一种略带讥讽的笑。他仰头饮酒，却不知方才是在自嘲，还是嘲笑安得禄。他只是王上身边的一个谋士，甚至连臣子都算不上，被人瞧不上也是必然吧。

安得禄喝得开心了，直接又叫了几名女子上来，那几名女子把高荀和瞿棠围着，我一时觉得无聊，便起身想四处走一番，不料刚动身子起来。高荀就伸手向下压了几下，大声道：“别急着走啊！今晚的重客还未到呢！”

我听闻愣了一番，瞧着自己身旁空着的这张桌子，心想还有谁要来？先前却是一直没有注意到，不过，我倒是真没有兴趣看着这几个男人在此饮酒作乐。于是便开口道：“笑晏今日身体不适，先告退，还望谅解。”

“安郡守，她毕竟是一个姑娘家，你就别强留了！”瞿棠替我说话道。

“能上得了战场的姑娘，那可不是一般的姑娘！”安得禄不依不饶道。

高荀拿起酒壶，起身走到安得禄面前为他倒了一杯酒，道：“安郡守，今夜你宴请，多多饮酒才是。笑晏你染了风寒，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

我惊讶看了一眼高荀，有染风寒的明明是他，此刻还拼命喝酒，当真不拿自己的身子当回事。正想说些什么，安得禄却是一甩手，“那就早些回去歇着吧！”。如此，我便也不想多辩驳什么，高荀既想饮酒，我又何必阻拦。

欠身告别，我下了台子。

只身行走在有些清冷的街道上，方明白此处果然不必京都热闹。摘了面纱，夜里的冷风拂面，难得的净爽。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河边，一路上却总觉有人在跟着我，七绕八绕，回身却又不见人。

站定在一棵柳树下，朝地面看去，却是有个黑影在快步靠近，我握拳蓄力，那影子正伸出手要偷袭我，我便是抢先回身一记重拳。

“嗷！”

“啊？！”

两个人同时惊叫出来。

“沈茗煊！”反应过来之后，我连忙扶起被我一拳打到地上的沈茗煊，他一只手还捂着鼻子，另一只手指着我大叫道：“你干什么！”

“谁让你一直跟着我又不出声？”我心虚地说道。

他瞪了我一眼，生气道：“我几次三番欲跟上你，哪知道你脚下跟踩了飞箭一般，好不容易跟上了，还吃了你一拳。”

一时间却不知如何应答，楞了好一会，嘴里念道：“你怎会在这里？”

他似乎消气很快，放下捂着鼻子的手，不甚在意地顺道擦去流出的血，我看了更不好意思了。

“你别这样委屈巴巴盯着我看。”沈茗煊别过头，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他的眼睛瞬间湿润起来。我只当他被我打痛了，一直小心翼翼盯着他的脸看。河水两岸，夜风有些寒意，我着女装，只觉得有些冷，便抱了抱手臂。

沈茗煊察觉到我的动作，解下了自己身上的披风给我围上，他低头看我，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

“这样才像你。”他如是说道。

我觉得距离有些暧昧，向后退了两步。他也收回了手，顿了顿，他道：“你出发后不久，我就领军前来。王上说此次归降若成，便成，若不成，就直接派兵攻打陈国。大军压境，我已派人放出消息。”

“我今日才到的青山，路遇安郡守，大军行进缓慢些，他说我到了为我接风洗尘。刚才我去那个什么楼，看到一个极其像你的女子从楼内出来，便跟上了。”

沈茗煊一字一句，解释得极为认真，我听后笑道：“这下好了，我的安全有保障了。”

“那是自然。有我在，定护你周全。”沈茗煊说着看了一眼前方，他的眉目变得柔和起来。两岸酒家门前高挂的灯笼映得整条河熠熠生辉，我忍不住偷偷看了他几眼，这条路我从前常来，这里的每一个酒家我都记得名字。

“你想不想喝酒？”

“要饮酒么？”

两人几乎又是同时问出口。

【36】

沈茗煊将头转向别处，我亦沉默良久。两个人就这么一言不发沿着河边走到了尽头，一座石拱桥架起两岸的风光。我走在他前头，立在桥下，等到他走上前之后，两人并肩上了桥。

“你看，今晚星辰漫天。”我伸手指着天空道：“小时候，林笑尘告诉我，我死去的娘亲化作了天上的星辰，每次夜晚只要抬头，都会看到她在对我眨眼睛。可惜，我连她的面都没见过。”岂止是娘亲的容貌？我连生父的样子都不知道。

沈茗煊依旧没有说话，他只是循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向天空，脸『色』却冷了下来，我没有追问缘由。只是心中生出一丝酸楚，忽感偌大天地之间，唯一和我的过去有联系的，也只剩林笑尘了。他伴我成长，又替我背负诸多。

沈茗煊往栏上坐着，他语气半带不甘：“他去峯城前特意来找过我。我虽恨他夺走你，却敬佩他的为人。他说，此去无期，要将你托付于我。后来......却不知为何，还是将你带走了。”

我听后一时眼泪上涌，原来他为我做的事情，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多。沈茗煊说林笑尘将我夺走，应当是指我爹死了之后的事情。

“沈茗煊，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爹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我问道。心下认定这一回，一定要知道真相。

他摇头，语气坚定：“没有。”

“但是，和沈家，有所关联。当年.....是我长姐，间接害死了林负将军。”他一句一顿地说出实情。

果然和高荀所说无差。“那我与你呢？”我又问道。

“你。”他抿了抿嘴，抬眼看我，伸手替我拭去眼角的泪水。他起身，背对着我似长长叹息了一声，后转过身，却是『露』出笑容道：“你与我原有婚约，是我和父亲要来的。只是发生那件事后，林笑尘将你带走了。”

“所以，这就是你一直说我不认识你的缘由？”我睁了睁眼睛，不可置信地问道。

“嗯。”他依旧笑着点头，眼中却积了泪水。“你救过我一命，自此，我便芳心暗许了。”

“真的是女侠客救了小公子的戏码？”我忍不住惊呼道，心中一下子豁然开朗，却完全忽略了他眼底的悲哀。

“是啊。”他扯出一个更大的笑容。我望着他，也伸手替他擦了一下眼睛，他没有躲开，任由我胡『乱』擦着。却不知为什么，

“笑晏。”沈茗煊叫了我一声，声音带着哽咽和委屈，仿佛喉间沉淀了无数光阴。我听得一阵不适，只觉得心口也跟着微微发疼。脑子里那种灼热感一点点积蓄，我努力集中精力看着他，他最终开口却是道：“天『色』晚了，我送你回去。”

“好。”我点头。这回便是我跟着在他身后，一路上，他只是是不是侧过身子瞥一眼我是否还跟着，没有再与我说多余的话。我们似乎都很清楚，有些话永远都没有办法说出口。

到了庭院门口，我阖上门，在门缝中望见他在门口站了良久。庭院门口的灯笼映『射』出红『色』的火光，有风吹过，灯笼便左摇右摆，他的脸也跟着忽明忽暗。他低着头，似在思索。他咬着唇，似有恨无法和解。

门内外，两人静静站着。我看着他，他却忽然抬头，对上那双眼睛，我连忙转身，匆忙跑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