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疼得要死，就像被人拿着棒槌敲过一般，她挣扎着爬起来，睁开眼，发现自己浑身都是不知道谁的血和呕吐物。

“呜啊，好恶心。”她发出这样一声感叹，她看到了让自己头痛的罪魁祸首，那个水晶酒瓶。

她当然知道自己肯定不是脑后挨了那东西一下才混过去的，那已经空了的酒瓶证明她昨晚估计是十分畅快地把那高度酒直接对瓶吹了，然后就是在彷徨中呕吐，最后直接昏死过去，在自己的呕吐物里睡了一夜。

不过还好，睡上一夜，总比变成周围那些人的下场的好。

之前的那些人，此刻已经完全不是人的样子，她环视四周，勉强能看出是人类身体的哪些部分的尸块。

她一阵反胃，不过好在昨晚几乎把她胃里的所有东西都吐光了，她只是干呕几下，爬起来，回到了自己泡澡的地方，爬进浴桶里，拿过旁边的一块海绵开始擦洗身上沾染的秽物。

“哎，你们几个是怎么把这些人搞成这个样子的？”云陟明对着空气抱怨起来“就没有常规一点的做法么？”

空气中传来了幽幽的非人声音“是你告诉我们随便玩的。”

“随便玩不是胡玩，这是我家，你们住在我这里，整天还黏在我身边，连房间都不给我打扫是不是过分了点？你们要是这样的话，”云陟明指了指自己的手背“这个以后再也没有了。”

她说完这些，一切都沉寂下来。她继续擦洗着自己的身体，而空气中，传来一声叹息似的声音，那些尸块，开始慢慢地变得愈发透明起来。

“你把他们搬去哪里了？要是只是让我看不见的话。。。”

“搬到‘那边’去了，你不必担心，”那个声音说道“哦对，昨晚我们吞噬他们的灵魂时，知道了一件事。”

“你说。”

“他们是佣兵，一个凡人雇来抓你的。”

“我也他妈是凡人，能不能具体点？”

“凡人有什么区别么？”

“你至少告诉我是男是女吧。”

“似乎是。。。一个雌性幼崽。”

“小孩？多大的。”

“比你小一点吧。”

经历了一系列剥洋葱般的询问，云陟明大体知道了，对方是一个小女孩，年龄大概十四五岁左右。按理来说，这样的人不可能有钱去雇佣兵，就算是有人让她去那样做，佣兵通常也不会当回事儿，也就是说，她不可能只有十四五岁。

看着地上的血迹和呕吐物也慢慢消失，她爬出浴桶，擦干身体，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诶对了，她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么？”

“你指什么？”

“比如，有没有可能是日轮遗族之类的。”

那个声音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又低语道“不确定，但是，有些像。那个幼崽不像是真的幼崽，像是披着幼崽伪装的，长者。”

“行，不麻烦你们了，我自己去找找办法。”她套上了白衬衫和米色的制服长裙，扎好腰带，又在腰带上挂上了个小香包，拿出一根丝带将一缕略长的头发绑在脑后。穿好了长袜和皮鞋后，她走到门前，刚要打开门，就听到了门外的敲门声。

“谁？”

“小掌柜，大掌柜有请。”

“我这就去。”

云陟明坐上商会的马车，直奔城里。她此刻实际上更担忧自己的安全，对方劫了她一次，就一定会劫第二次。她家里聚集了那些游荡的精灵，可以任她使役，但是出了家门就不一样了，先不说她能不能使唤得动野外的那些精灵，就算使唤得动，目击者怎么办？总不能全杀了吧。

她需要一个对策，一个解决所有问题的对策。

想了一会儿，马车很快就到了清明世商会的后门。清明世商会是老城区中少有的四层建筑，一二层除大厅外，是负责不同货物的柜台和接待大客户的会客室，三楼是各个部门的办公室，整个四楼则是一个大厅，通常是拿来拍卖珍稀商品用，这珍稀商品，除了文玩字画、瓷器漆器之外，甚至还有部分人口。据云陟明所知，这里拍卖过某个巴沙德家族里的大小姐，有的时候一些东方帝国充入奴籍的犯臣儿女也会被拿来卖。不过，这些人多数都被割了舌头，活不长就是了。

想到这，她不禁有些庆幸，自己小时候没什么罪名，只是被处以流刑而已。要是自己被卖了的话，恐怕现在孩子已经生了三四个了吧。

她踏着阶梯走下马车，不禁打了个寒颤，而面前的一个高大的满脸胡茬的男人则直接把黑色的大氅披在她身上。

“陟明，感冒了？”

说着，男人摸了摸她的额头“有点热，吃药没？”

“宋叔，不必担心我，有什么事进去说吧，”云陟明嘴角挂起微笑，据说就是这个男人，宋朔生把母亲一路护送到奥洛尔，而当母亲以性命保住云陟明后，又是把云陟明托付给他。作为清明世在奥洛尔的大掌柜，宋朔生可以说是云陟明唯一的亲人。

两个人走进商会，上了二楼，随便找了个空房间就坐了下来，旁边的仆妇急忙给两人倒了茶水，云陟明面前，还摆着一撮她再熟悉不过的醒酒药。

第四章 对峙（一）

云陟明横了那仆妇一眼，她当然不想宋朔生知道她又喝高了，但是宋朔生似乎误会了什么，对那仆妇露出了赞赏的笑容，似乎他以为仆妇送来的是感冒药吧。

她没说什么，一口把药粉吞到肚子里，然后拿手边的蜜水漱了下去，那草药的苦味让他一阵恶心，咳嗽了两下，才算说得出话来“加息塔利亚那边怎么样？”

“我离开的时候，马克西米连国王已经在议会里投票决议是否出兵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入秋之后就动手，”宋朔生转过头对旁边的年轻女仆道“帮我揉揉肩，”随后又转过头“我今天才回来，商会这边，没出什么大问题吧。”

“没有，我已经和鲁道夫接触过了。”

“哪个鲁道夫？”

“南境的那个，我暗示了他可能发生的情况，大体理解到什么程度，就看他自己了，”云陟明又喝了口蜜水“如果要保证海上运输的话，是不是还要拉拢下布里托尼亚人？”

宋朔生闭上眼想了想“布里托尼亚人现在正在进行下一代船王的选举，拉错人就麻烦了，不如等他们选出了新船王之后再接触。现在的卡林家族唯一的选举人是艾娅.卡林，一个和鲁道夫同岁的小姑娘，八成当不上船王。”

“不是，宋叔，你换个角度想，”云陟明站起身，走到地图前，她此刻有个大胆的想法“如果我们真的能扶植这个艾娅.卡林的话，那岂不是意味着清明世操控布里托尼亚？”

“哪有那么容易，我们又没有海军，燃火之海依赖的是那木妥海军，进到这边来之后是依赖阿罗尼亚海军，我们自己护航都难，又怎么在船王议会里扶持一个船王？”

“我说的又不是那种意义上的扶持，宋叔，你想艾娅.卡林继承的话，最大的阻力是什么？”云陟明撩拨了一下自己微卷的及肩发“她没有军功，没有名声，如果我们为她提供这些。。。”

宋朔生似乎一瞬间明白了云陟明的意思一般“你的意思是，把她捎进裁剪加息塔利亚人羽翼的事儿里来？”

“宋叔，压制加息塔利亚的目的，本来就是让我们在海上的敌人越来越少，您应该知道的，”云陟明指着地图“那木妥海军能运营到现在，是建立在我们给他们提供的无息贷款的基础上的，收编他们的海军指日可待，但是他们的海军嘛，一言难尽。现在陆地商路断绝，我们在海上的敌人越少越好，拉拢布里托尼亚，压制加息塔利亚，最后保障了海权，我们的货物就通行无阻。”

“我懂，那我去安排一下我在布里托尼亚那边的人，”他转过头“你这段时间，没出什么事吧。”

云陟明愣了一下，刚想把昨晚的事情说出来，但是想了下，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没事。”

宋朔生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只是叹了口气“少喝酒，别被扯进什么大事里了。”

蓝黛尔和萨依蓝两人穿着那套还算光鲜的办事员似的衣服，站在街角，瞟着那施粥的棚子。

她们的眼线很快就打听到了这伙“富商”是自东边来的，而萨依蓝的人脉则查到了这群人的底细，整个邦联的缙绅富豪中都根本没有这么一家。他们基本上已经断定，这群人就是鲜血日轮的探子，而萨依蓝这一拍大腿定了主意。

“我要直接和他们见面。”

“你和他们见面能做什么呀？”

“管他呢？能劝服就劝服，劝不服就丢进黄金穹顶里摔死呗。”

就这样，蓝黛尔被萨依蓝拉着径直跑到了鲜血日轮据点所在的这个广场。

两个人在阴影中观察着这个伪装成粥棚的据点，排的队伍很长，七八个壮汉正在维持秩序。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给那些排队的人分发着粥食，时不时会有那么一两个人被带进店面里面，但是再就没见出来。

“萨依蓝，我们回去吧，这没什么好看的，你还能直接过去说你是遗族，要见他们的头头么？”

“那的确不能，要不我们把他引过来？”萨依蓝这个时候多少有些莽撞“我想和他们的头子谈一谈。”

“不是，你要是真的见到他们的头子，怎么可能活着跑路呀！”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蓝黛尔此刻的表情就像被人生生拔下一撮头发一样，她本以为这大小姐是个沉稳冷静的性格，但是没想到到这个时候，反而像是个无谋的莽夫。蓝黛尔顿时觉得，自己似乎不是很应该和她一起出门。

“不是，大小姐，你为了什么呀？你就这么想见他们的老大？”

“是啊，为什么不呢？”萨依蓝一摊手“早就想试试这种和大反派谈判的感觉了。”

“这，”蓝黛尔听到这，干脆愣在了那里，她此时此刻敢打包票。这大小姐对市井的了解，有自己的一个手指盖儿深都算是奥罗瑞尔开眼。

就在萨依蓝兴冲冲地看着那些鲜血日轮的时候，他们背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二位，为何不到里面一叙。”

第四章 对峙（一）

这声音着实吓了蓝黛尔一跳，她单手摸上了腰间的小刀，回头一看。是个外貌还算英俊的年轻男人，这男人潜入到她和萨依蓝身后几乎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如果对方真的有意至她们两人于死地，那她们现在估计已经身首异处了。

萨依蓝听到这声音，反而兴奋了起来，转过身咄咄逼人地问道“到里面一叙？你们是什么人？就想请我到里面？”

“我说是东边的富商，您想必是不信的，我们究竟是什么，简单聊聊不就清楚了么。”

萨依蓝看了眼蓝黛尔，蓝黛尔露出了无奈的眼神，两人便跟着那男人，走进了小巷里，然后从那个店面的后门，走了进去。

店里很暗，只有一个上面点了三根蜡烛的烛台，而一张桌子旁边，则坐着披着兜帽的老人。

老人看到蓝黛尔和萨依蓝两人从后门走了进来，又看到两人身后的年轻男人，嘴角微微抿起了一丝笑“贵客啊，没想到您见到您这样的‘高贵者’。”

萨依蓝也没客气，直接坐到了老人面前的一张凳子上，尽可能让自己的坐姿显得像个街头老手“怎么，你们知道我是谁？”

“您看您这说的哪里话？”老人笑了起来“斯平尔德老帅的独女，萨依蓝大小姐，无论从哪种意义上来说，您都是高贵的。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鲜血日轮的情报总监，缪兰托平。”

萨依蓝微微皱起眉，语气中带着些许不满“情报总监？我记得你们的头子叫，维兰斯德来着？他怎么没来？”

“呵，您想见维兰斯德？”缪兰托平冷冰冰地笑了一声“我就直说了，您若是半分加入我们的意愿都没有，我们又怎么可能让您见到我们的执行人？”

“加入你们就是天方夜谭，我知道你们的伎俩，鼓吹所谓日轮的秩序，遗族的时代，从而吸纳了大量的日轮遗族，你们要兵没兵、要钢没钢，怎么蛊惑那么多年轻人加入你们的？靠‘三寸不烂之舌’么？”萨依蓝露出了一种假笑，一种除了挖苦和讽刺没有别的感情的假笑“你们控制的那木妥，在三十年前被伦培尔打得落花流水，奎达的亲卫队和胞妹都被俘虏，靠着一群虾兵蟹将，怎么‘收复’奥洛尔，我很希望你能说给我听听。”

缪兰托平也笑了起来，他摘下兜帽，露出了那双冰冷的眼睛“阁下，您说我们太弱，收复不了奥洛尔，但是奥洛尔又如何呢？开战数日，动员令在邦联议会甚至得不到多数通过。北方的皇帝靠着他饲养的‘野狗’搜集着大臣们的黑料，紫山藩伯的情妇都能组成一个中队，金河城市同盟公然违背金狮宪法，买卖诺尔德蛮子从各处抢来的奴隶。还有南境的皇帝，穷兵黩武，帝国国库空虚，这种情况下，甚至还要扩军，同时还维持着六个十五万人的师团。请问，这样的奥洛尔，我们为什么打不倒？”

萨依蓝第一次在舌战上吃了瘪，她愣了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笑容“金狮统一后，百废待兴，仍能压服诺尔德人，在紫山以北封土建国，尼尔斯一世击败了教会联合军，又靠武力和手腕收服了林地人、金河和诺尔德，最后还让拉玛错斯克大草原的可汗成为他的附庸。再虚弱的人，也能一脚踩死蚂蚁。”

“蚂蚁，呵，萨依蓝阁下，您似乎不知道乌云覆盖这片大地多少年了吧。皇帝是伟大的，他们戴着镶嵌一百种宝石的金冠，身穿绣了两千种花纹的锦袍，但是他们的剑却是永远洗不干净的，那上面沾染的是农民儿子的血！”缪兰托平咆哮起来“无论哪个时代的皇帝，君主都是如此！他们让蚂蚁去死，然后用千百万蚂蚁的血，为他们的征袍染色！”

缪兰托平顿了一下，又继续追击道“你是强者，斯平尔德小姐，你的姓以尔德做后缀，你的祖父是金狮那一代受了勋的贵族，你是强者，你是狮子，昆虫不过是你的玩物。哪一个时代的强者又不是像你这样，将昆虫视作玩乐的道具呢？而我们，就是要以日轮遗族的名义，聚起那蚂蚁的塔！你们的暴政，必将终结！”

“呵，日轮遗族的名义？你们也配？”萨依蓝冷笑起来“巨兽在与人类的厮杀中失去了几乎所有人口，他们自称日轮的选民，也算恰如其分。你们？身披人类的皮囊，因为祖先血脉中流传着不多的巨兽的力量，就嚣张跋扈妄自尊大，自认为是天选之子了？真让人笑掉大牙！”

“我们怎么不配？阁下，您看看这个吧，”缪兰托平一挥手，两人在一瞬间仿佛置身于某座燃烧的村庄中，甲胄闪亮的骑士们砍杀着村民，兜里满是硬币的佣兵们强暴着不知什么年龄的女人“您说的没错，日轮遗族并不是什么高贵的东西，日轮遗族是伤疤！是耻辱的证明！我们因为是少数，而被欺压了七千年！觅踪者！猎魔局！隐修会！哪个不是剥夺我们成为正常人类的资格！不是我们不想做人，而是每一次，我们想要成为人的时候，总会有人拔出剑来，告诉我，我们不配做人！”

老人站起身，身旁的场景不断变化着，时而是地牢，时而是火刑现场，他如同在那中间发表演说一般“日轮遗族是什么？日轮遗族是奥洛尔历史上一切被欺压被凌辱被屠戮的总和！人类王国的王，是人类的王，金狮是人类的皇帝，南境、佛罗萨克斯，都是人类的帝国，我们不得踏足哪怕一步！黑夜降临了三千年，我们既不能融入黑夜，又不准有一处光亮的所在，想要剥开天空看看太阳，怎就成了一种罪过？”

质问和身旁血腥的场景，让萨依蓝失语了。她不知道身旁这些场景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这一切还是触动着她的神经。她看着那些年轻的女孩发出哭喊，被一刀砍掉脑袋；她看着那些穿着和小市民无异的人被施用各种刑罚和药剂，眼中流出黑色的血；还有的人，被剥下了那满覆着细密白鳞的皮，制成了标本供人赏玩。

她没有任何话，想要再对面前这个老人说了。

仿佛狂乱结束了一般，缪兰托平坐回到椅子上，他和萨依蓝对视着，露出了教导晚辈般的和蔼笑容“阁下，你是一名遗族中的高贵者，一个年轻的优秀术士，一个人类，”周围的场景慢慢地消失，又变回了那昏暗的店面“但是在一切之前，你是一个贵族，你家族的盾徽永远都能把你护在后面，你这辈子都不会被陌生的男人按着脑袋躺在污泥中。”

看着已经失神的蓝黛尔，缪兰托平笑着摇摇头“你走吧，你若是真的懂我们为什么在这里的话，也不会来妨碍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