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奇尔德中央区的城市广场这几天，突然热闹了起来。

皇帝领地，也就是在奥斯洛尔德帝国成立之前，被称为奥斯洛尔德王国的地区的农田不知因为什么，大麦和小麦的产量都比以前少了不止一点，现在整个以瑞奇尔德为中心的皇帝领地的谷价都涨得越来越高，现在也就比猪肉便宜一点了。

在这种背景下，总教会的神圣议会，也就是由十八位高阶主祭和掌教组成的总教会的领导层，决定了一件事。以去年的粮食买卖最高价向城里的粮商购买一定量的陈谷，这些粮商可以获得“虔诚信者”的称号，每年的宗教税就不必上交了。而总教会在大忏悔堂中发放这些陈谷做的面包，来吸引越来越多的平民来到大忏悔堂，忏悔他们过去背弃美德与公义的往事，顺便领上一块面包果腹。

帝国广场上几乎人满为患，多数都是那些囊中羞涩的小市民，毕竟乞丐和那些地痞流氓是没资格进入首都的核心区的。这些小市民们多数都携妻带子，一大家子人来到大忏悔堂门前排队。而总教会大忏悔堂门前，除了那些手中拿着金边银铃，便摇便唱诵着圣歌的赤足少女，还有在门前把手缩在袖子中，站在大门左右的几位高阶主祭和粮商。

卡西缪斯站在大门旁边，身旁是临时充当他护卫的岱兰，自己的亲兵都去维持大忏悔堂内部的秩序了。而他身边则是一位带着他“外甥女”的粮商，贾利提。

贾利提身旁的护卫是米亚妮娜，按照瑞奇尔德的礼节，面见卡西缪斯这样地位高的教士的场合如果不带上自己的妻子，就一定要带上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最高贵的年轻女子，以示自己对对方的尊敬。实际上，贾利提和米亚妮娜根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这层考虑主要是出于这个小姑娘是北方沃菲尔德王国内日轮遗族的一个话事人，把她叫上也能打消北方的遗族的些许疑虑。

“您好，卡西缪斯大人，我是达昆列巴.贾利提，这位是我的外甥女，米亚妮娜.沃菲尔德。”

卡西缪斯和贾利提握了握手，卡西缪斯感受到了贾利提手掌上的那种好像是蛇鳞一般的冰冷触感，确定了，他至少是一位日轮遗族的领袖。

“您好，贾利提阁下，我代表总教会感谢您的无私奉献，虽然我不是粮商或农民，但今年粮产数量之严峻，我还是略有耳闻的，能够在这种情况下低价出售您去年和前年收购的陈谷，这样有利于民生的举动，您应因您的慈悲而得到众神的奖赏。”卡西缪斯收回手，把胳膊又缩回自己白底红边长袍的袖子里。

“不敢当，不敢当，我也就是尽自己一个教民的义务而已，更何况您是以去年的最高价收购这些陈谷的，”贾利提笑着摆摆手“不过说到民生，您对于最近的猎巫，有何高见么？那些不是教会所属的猎巫人，招致了不少骚乱，城中有不少人都被他们勒索过。”

卡西缪斯眼珠一转，心想这贾利提是准备开始跟自己聊日轮遗族的问题了，那自己也该把话题往那边引导一下。

“猎巫，猎巫，的确，我听闻有不少商户和市民都深受其害啊，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卡西缪斯顿了一下，侧眼看着旁边的贾利提“如果始作俑者不召来魔怪，那我们也不需要大动干戈搞什么猎巫，您说对不对？”

贾利提也是聪明人，他大抵知道了，这周围可能有不少教廷的眼线，自己如果暴露身份，也会带来些不必要的麻烦。这卡西缪斯说话处处小心，想必也是出于这层考虑。

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魔怪魔怪，说到底什么是魔怪？对人心生妒恨或是乐于饿食人肉，渴饮人血，并以他们的力量去践踏人世的美德与规则，这是魔怪。可是如果只是与常人有些许不同的话，那也就是些怪胎和畸形，又有什么让猎巫人把他们烧死在街头的必要呢？至圣曾经说过，‘每个活物在这地上的生是平等的，他们不因丑陋或残疾而失去生的资格’，难道不应该给这些所谓的怪胎们一个活的机会么？”

这句话很明白的告诉了卡西缪斯，日轮遗族和那些杀人害命的魔怪们关系不大，而且将日轮遗族比作怪胎和畸形。他的意思很简单，日轮遗族虽然生理上和常人有些区别，但是本质上仍然是人，和常人在心智上的差别并没有多少。

“您说的有道理，但是世人未必能理解至圣的心意，他们看到侏儒便觉得好笑，看到畸形便觉得厌恶，甚至看到过于高大的人也会感到恐惧，这是世人与生俱来的丑陋，”卡西缪斯脸上云淡风轻，他心里实际上已经定下来该怎么办了，现在只是确认贾利提的意思而已“人们今天来到这里，不仅仅是为了面包，更是为了忏悔他们的丑陋，向诸圣吐露心声。”

“人心丑陋，但是这才是我们追求美德的目的，人生于这尘世上，本就带着人性与兽性，兽性让我们贪婪、易怒、残忍，而人性则是胆懦、傲慢的，这两者构成了丑陋的人心，可是我们追求美德是为了什么呢？”贾利提微微挑起眉毛“我们学会节制、容忍和慈悲是为了我们不被兽性吞噬，而学会勇敢、谦卑，则是让我们始终对我们的人类同胞怀抱热诚。那些畸形和怪胎也是一样的，他们的心中也有人性和兽性，美德同样应该照临他们的心中。”

阔得罗其八：诅咒

卡西缪斯点点头，似乎的确是时候把他的决定告诉面前的贾利提了“听您这番话，我依稀想起了几年前，总教会和护教军都会收养那些侏儒、巨人或是其他畸形的孩子，我最近准备自己出钱组建这样一个修会，不知您是否有兴趣？”

贾利提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知道这个邀请意味着什么。如果能够把日轮遗族纳入总教会的麾下，那遗族本身就会和那些野地中遵循他们嗜血欲望，最后变成没有人性的怪物划清界限。而遗族的未来，虽然不甚明了，但是怎么说也是和总教会同呼吸共命运。就算总教会完了，遗族最差也就是重新变成地下组织，到时候就是下一代人的事情了。

贾利提看了下天上多少有些偏西的太阳，脸上泛起了笑容“这次和阁下交流，受益匪浅啊，对了，我们晚上有个不大的酒席，您要不要来一起喝两杯？”

“好啊，最近我这边也稍微闲下来一些，就不客气了。”

说着，两个人走向对面的帝国会馆，米亚妮娜和岱兰跟在后面。四个人在侍者的引导下，进了一间单间，里面坐着包括戈蓝雪夫在内的一群日轮遗族的元老，当然不知为何蓝黛尔也在其中，看到卡西缪斯和他胸前的钥匙与宝剑交叉的标志，几乎一齐倒吸一口凉气。

“我给各位介绍一下，这位是总教会的高阶主祭，卡西缪斯教长，今天赏我了些脸面，和我们一同饮宴！”

卡西缪斯坐到桌边，众人自然十分拘谨，不过卡西缪斯自然也知道这群人都是什么来头，都是首都圈的日轮遗族中，有一定影响力的人物。

众人一边饮宴一边闲聊着，贾利提自然是和卡西缪斯挨着坐，两人时不时说些神话和典籍相关的东西。卡西缪斯曾经自学过一段时间术式，贾利提则是通天塔出身的商人，两个人在术式上同样有些共同语言。

就在贾利提和卡西缪斯准备谈一谈有关术式简化的方案时，一个敲门的声音传来，打开门之后，是一个年轻的小教士。

“卡西缪斯大人！圣座不行了！”

卡西缪斯和岱兰匆忙离席，蓝黛尔自然也被岱兰拉在身边。掌教圣座快不行了这件事，对于卡西缪斯来说是一件绝对不能错过的大事。总教会下一任掌教是由上一任掌教死前，在所有高阶主祭中指定不超过半数的人作为指名对象，而剩下没有被指名的高阶主祭则进行投票。而在指名环节，只有到场的高阶主祭才有资格参加指名所以听到掌教圣座不行了的时候，卡西缪斯第一时间蹦起来，一路跑下楼，然后冲向总教会。

可是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已经入夜的广场上，似乎盘踞着一个不知名的怪物，火光微微照亮了那怪物巨大身躯上的鳞片。

卡西缪斯看到盘踞在正门的这巨大怪物，心中不禁一颤，他虽然是军队出身但是也没有随身带武器的习惯。而这怪物似乎察觉到了卡西缪斯的气息，睁开了那犹如红色灯火般的双眼，然后立起了上身。

那怪物下半身如同蛇一般，但是却不同于传说中的蛇怪，它的下半身远比那种能够藏在道边岩石下的蛇尾巨大的多，这怪物的嘴完全裂开，满嘴都是手指长短的钢牙。它的鼻子已经完全变成了两个孔，而头发也一根都没有了。这个怪物展开自己枯槁的双臂，径直朝卡西缪斯扑了过来。

岱兰看到这一幕，马上拔出了剑，一把把卡西缪斯推到一边，而后正面和那怪物对峙起来。

这怪物的优势毫无疑问是它那巨大而有力的尾巴，周围看到发生了什么，凑过来的卫兵们也都拿着长戟和那怪物保持着一些距离，生怕被扫一下，登时丧命。

“老妹！对付这个有好用的油膏么？”

蓝黛尔瞪大眼睛仔细地观察了下，摇摇头“没有，上次打的那玩意儿恢复能力很强，如果没有油膏的话，你砍出来的伤口下一秒就愈合了。这东西则是靠体表鳞片防御外来攻击的，下半身的鳞片你根本砍不穿。”

“小子！先护送我去总教会！我要赶快到掌教床前！”在岱兰思索怎么应对面前这个怪物的时候，卡西缪斯却十分着急，如果他赶不上指名仪式，那就代表他根本没法下一任掌教的选举，这样的话，他所谋划的一切都是徒劳。

“啧，”岱兰咂了下嘴，像是抱住一捆柴火一样，把卡西缪斯架在自己腋下。这个将近五十的男人因为平常公务繁忙，身形远比卫兵消瘦很多。对于从小训练力量的岱兰来说，这个人的重量自然不在话下。

但是问题就是，那怪物显然盯上了卡西缪斯。

岱兰夹着卡西缪斯往台阶下跑的同时，那怪物也贴着地面飞快地滑行过来，岱兰几次回头，都和那红色灯火般的双眼四目相对。那眼中似乎除了仇恨与对鲜血的渴望，别无他物。

就像一只野兽一样。

那怪物不仅是扭动着下身，还用上了双手，它的速度比跑动起来的马慢上一些，但是追上岱兰还有卡西缪斯还是绰绰有余的。

就在这个怪物即将要主卡西缪斯的脚的时候，它突然停下了。

随后，是一声让整个城市都为之战栗的尖叫。

一支手指粗细的精钢弩箭钉在了它背后还未长成的好像是羽翼一般的凸起上，而弩箭的另一端，则是一根长铁链，铁链一头扣在弩箭的尾部，而另一头在会馆大门的把手上绕了几圈。

而刚刚打出这发弩箭的蓝黛尔则丢下那把力道极大的折叠弩，拿起旁边用来拨弄炭火的小臂长短的铁钎，把一头在会馆门口的炭火里烧得通红，然后顺着长阶梯中间的大理石缓坡直接冲了下去，冲到底后，一步踩到花坛上，第二步踩到旁边雕像的基座上，借着冲下来的力，直接爬到那个人像头部，然后朝着那怪物一跃。

那怪物也不傻，自然知道背后有一位劲敌，转过身，便看到了那个飞过来的女孩。它似乎还留着些人类的知觉，反应莫名地慢了一拍。下一秒，那个女孩一把抓住了它的脖子，以此为借力点，绕到了它的背后，双腿盘住它的腰部，左臂用臂弯勾住它的脖子，而右手上的长铁钎，则直接穿透了它的肩膀。

肉体被滚烫的金属烧熟发出的“嗞嗞”声很快就被更大声的啸叫盖了过去，那啸叫比一万个丈夫被强盗肢解、儿子被狼叼走的寡妇的嚎哭还要瘆人。那铁钎穿过怪物的肩膀，从他胸前透出来的那头还冒着红光。

这怪物右肩被洞穿，右臂登时就动弹不得，左臂刚抓住蓝黛尔锁住它脖子的胳膊，就感受到了背部传来的另一阵剧痛，这剧痛让它抓不稳这根对它来说就像是小树枝一样纤细的胳膊，它绿色的指甲抠住了蓝黛尔的胳膊，在上面留下了四条长长的血痕。

蓝黛尔虽然并不像自己哥哥那样皮实，这种疼痛通常对她来说足够让她在地上边打滚边叫妈妈，但是这次，她冲上来之前就喝了整整一瓶赤针松粉泡的酒。这种传说中林地人用来缓解疼痛的药物据说吃多了会见到恶魔或者诸神，但是在蓝黛尔心中，见到恶魔或者诸神这种传闻显然没有死可怕。

蓝黛尔右手从腰上抽出一个小陶瓶，来不及打开，直接捏碎，然后用手掌涂在那怪物背后的伤口上，那弩箭钉住的地方是它新生的羽翼，似乎它从一个普通的“遗族”转化为这样嗜血的魔怪，还没过多长时间。

岱兰把卡西缪斯送到总教会门口，急忙回头跑了过来，看到自己妹妹就挂在那怪物的脖子上，登时就慌了神，三步并作两步，大步流星地冲了过来。

蓝黛尔因为药效的作用，似乎此时还保留着极强的理智，她看了下周围，那些卫兵显然指望不上，而自己的哥哥也正在往这边赶。自己虽然以涂抹的方式给这种怪物上了些延缓它反应的药物，但是这种怪物普遍发绿身体告诉蓝黛尔，这家伙八成有剧毒，以毒攻毒这种东西，除非手头有书，否则根本不敢实践。

那么现在有效的方法就只有一个。

蓝黛尔右手抓住连在弩箭末端的铁链，用力一扥，会馆的门把手应声落地，而蓝黛尔则用右手慢慢地把铁链卷在自己的胳膊上。

那怪物右臂已经废了，而左手因为刚刚蓝黛尔涂在伤口上的药物的原因，使不上劲，只能不断地甩动着身体，尝试把蓝黛尔从背上甩下去。可是蓝黛尔也不傻，她用已经缠上了铁链的右手从腰带上抽下来一条麻绳，一头串在自己腰带的铁挂钩上，另一头绕过怪物的腰，系在了自己腰带的另一边，直接把自己固定在了这怪物的背上。

她此刻的位置非常精妙，差不多就是常人挠后背时最难碰到的那个地方，她看自己已经能稳定的挂在这怪物身上了，便双脚蹬着怪物的腰，左手直接解放出来，双手把缠在自己胳膊上的铁链一圈一圈的套在这怪物的脖子上。

岱兰此刻已经冲到了怪物身前，他当然能看到蓝黛尔在做些什么，而他此时也明白了蓝黛尔的目的，站在地上直接喊道“丢给我一头！”

蓝黛尔看到了岱兰已经到了自己背后，她在那怪物脖子上缠了三圈，直接把铁链的一段丢在地上。

岱兰飞快地往前一冲，接住了那根铁链，然后用力的往后拉，而蓝黛尔也把弩箭从怪物后背上拔出来，在用小刀挑断自己腰上的绳子之后，蓝黛尔落在地上，往后退了几步，朝着呆愣在那里的卫兵大喊了声“过来帮忙！你们几个废物！”

卫兵们自然不敢怠慢，就算他们不满这个女孩的说话方式，她好歹是刚刚和卡西缪斯一同走出会馆的人，不去帮忙的话，莫说工作，恐怕连人头都丢了。

于是几个身材魁梧的卫兵冲到蓝黛尔身边，抓住了那个铁链，用力地往后拉动着。几个慢了点的士兵看到岱兰那边只有他一个人在用力，也跑了过去搭上了手。

瞬间收紧的铁链，让怪物几乎失去了呼吸的能力，而两边拉动铁链的人也不断增加着，巡逻过来的城市卫兵看到这里在干什么之后也在队长的指挥下跑了过来。两边总共将近二十个彪形大汉同时用力，一瞬间就让那怪物窒息，眼看没了气息。

过了会儿，众人看到这怪物已经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挣扎，于是派了个新兵走到那怪物面前，拿长戟直接刺穿了它的胸口。

没有一点反应。

“大概，好像，差不多是，死了！”

随着那个新兵宣布这个消息，欢呼声在午夜的帝国广场上响了起来。而岱兰则直接跑到了自己妹妹身边，他发现她脸色铁青，呼吸急促，脚下也不知为何有些飘忽。

“怎么了？老妹。”岱兰走到蓝黛尔身边，单手搂住妹妹的肩，给她一个支撑点。而下一秒，蓝黛尔似乎全身脱力了一般，倒在了岱兰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