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翰卿想说，她今后有了他，不必一人承受这许多，也不必如此辛苦了，但慕楚却以为，莫翰卿能够理解她的苦痛，兴许会理解她的所作所为。

“苏氏一族，皆是些伪君子。”慕楚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声音有些发抖，“你记不记得我与你提过苏氏的那位嫡系公子苏子岚？他毁了欧阳羽还不够，还毁了我母亲唯一的妹妹。”她笑着，满眼苦涩，“欧阳羽怀着他的孩子自尽了，满心以为他还念着自己，可是苏子岚呢？回了苏氏之后被指了婚，在与我姑姑成亲之前就将她强行霸占了，霸占了不算，活生生将我姑姑掐死了！”

莫翰卿的心底也是一颤，他不知道竟然还有这样的后续……“慕楚……”说着，掏出手帕来给她擦去泪水。

“我杀苏子岚有错吗？”

这话，让莫翰卿为她擦泪的手顿了顿。

“苏子岚去花楼找长得像欧阳羽的女人风流，我在花楼里与他二人擦肩而过，便提前将带毒的银针刺入他们体内……”慕楚说着说着，有些恍惚，“他对得起谁？他凭什么逍遥快活。”

“苏公子是死有余辜，但那位姑娘却是无辜的。”莫翰卿心下有些动容。

慕楚微愣，眨了眨眼，眼泪又滑落下来：“翰卿觉得我错了吗？”

“那位姑娘，并未做错什么。”莫翰卿坚持地说。

“……”慕楚沉默了半晌，低着头，眼泪都收了回去，继续说道，“我将此事嫁祸给欧阳氏，苏氏的人都信了是欧阳氏的人报复。其实欧阳氏的人一直想这么做，只是我先动手了。”

莫翰卿再次陷入了沉默。

他先前就怀疑过欧阳氏与苏氏这一恩怨，但那时他根本就没想过，慕楚会是始作俑者。

“苏家要报仇，苏家长老想用来杀欧阳非凡的毒针暗盒，是我让风雨楼给的。欧阳非凡断了一只手臂，没有伤及性命，苏家长老中毒极深，我知道苏家一直在找我，但是我就是想让他死。”慕楚说着，异常平静，眼睛里没有光彩，“我去闻人氏偷了密卷，那是带有闻人氏印记的密卷，若是丢失了，闻人氏的人一定会知道。所以我让人将密卷带到苏氏东临，找个合适的坟藏起来，就是为了能挑起两家的争端。”

“可慕楚为何要这样做。”莫翰卿没想过，慕楚竟然做了这么多事，每一件，都没办法让他往她身上想，“这会害死多少无辜的人……”

“我要苏氏全族上下为我母亲陪葬！”慕楚的情绪有些失控，水汪汪的眼睛里染上了红色，“我爹爹也不在了。闻人博广到底做了什么，没人知道。闻人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莫翰卿的心里颤动着，他突然明白了，慕楚说自己十恶不赦，是怎么个十恶不赦法。“慕楚。我知道你想报仇，可这其中牵涉的人许多都是无辜的……”

“因我而死的人哪一个又不无辜？”慕楚的心下一痛，“我生来无父无母，我不无辜？”她看着莫翰卿，眼泪直流。

“可如今慕楚你无灾无病，而且你有两位父亲，有我，有莫氏……”

“翰卿。我生来就活在仇恨里，我不是为自己而活。”慕楚突然有些绝望，“我没有资格只为自己而活，你懂吗？”

莫翰卿不懂。他自幼生活在幸福的环境中，父母恩爱，对他也疼爱有加，他被捧在手心里长大，他哪里懂得她的仇恨，哪里懂得她从小就被泡在仇恨的缸子里长大的滋味。

“如此，仇恨只会无止尽的循环。”莫翰卿抓了抓她的手臂，恳切地问，“慕楚当真要如此吗？”

“是。”

慕楚觉得有的事情没得选择。自父母离世，她就为着仇恨而活，痛苦了十余载，沉溺了十余载，怎么可能三言两语就能改变。

她看到了莫翰卿眼里的不解，失望，痛心，一时间，她有些恍惚。

“此次试炼，苏氏的家主和各长老都会去坐镇。”慕楚轻轻推开他抓着自己的的手，“我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翰卿有些不明了了，慕楚心地如此善良，为何执拗于此，“杀了他们，慕楚真的会快乐吗？”

慕楚答道：“这是我这十余载苦苦修炼要达成的使命。反正我早已身在炼狱，不怕再沾染人命。”

“慕楚不该如此。”莫翰卿还是执着地想说服她，苦心劝导，“你应为自己而活，不行让那些仇恨夺走了你的快乐。”

“翰卿不懂。”她的话轻飘飘的，看着莫翰卿的眼睛，带着些许疏离。说实在的，她有些后悔。她早该知道，莫翰卿是个仙人般纯净的人物，单纯又善良，这样的人，怎会真的肯与自己为伍？

她后悔自己最初为何要撩拨他，为何要与他承诺那些山盟海誓，为何要依赖他，为何想把余生托付给他。这样的决定，显得如此愚蠢。

莫翰卿的心却犹如针扎了一下，他知道慕楚此刻是真的听不进去自己的话，可他知道慕楚心底是善良醇厚的，否则怎能对君雅那样温柔。“慕楚……”

“翰卿不要试图劝我了。你我终究道不同……”慕楚垂着头，冷声说罢，向白鹤走了过去，在白鹤身上坐稳了，她沉默了片刻，看着他，说道，“翰卿答应过我的，我都当从未听过。”

他说过，即便她十恶不赦也要相伴左右。她说过，他不离，她便不弃。如今，她知道他的态度了，也不会纠缠于他。

“我不会逼着翰卿陪我下地狱。”慕楚说着这句话，心揪在一起，眼眶微红，“翰卿就应当如冰雪一般洁白无瑕。你我，不是一类人。”

“慕楚……”莫翰卿看着她，有些痛心，走到白鹤身旁，目光凝视着她，“我说过会护你周全，并非虚情假意。”

“不必了。”慕楚看也不看他，拍了拍白鹤，“我知道翰卿也不愿意手染鲜血。翰卿是个好人……但我不是。”

莫翰卿的眼睛微红，似是有话想说，却如鲠在喉。

“代我向伯父伯母说声抱歉。”她恐怕不能做他们的儿媳了。她心想着，不禁苦笑。

直至白鹤消失在莫翰卿的视野中，莫翰卿的心绪也未平静下来。他想说服慕楚，可慕楚不听，慕楚并非不讲道理的人，其实她应该都懂得。她的复仇，会带来多少无辜的孩子的痛苦，她的故事只会不断重演……

慕楚也不知要去哪里，原本与莫翰卿说好一同去猎兽，可如今，她觉得自己已经无处可去。

“回药谷吧。”她趴在白鹤背上，有些无力。她哭累了。

她对莫翰卿坦诚，结果其实她料到了，却还是怀抱着期盼，盼望翰卿能站在自己这边。到底翰卿是个好人，不会愿意。

到最后，仍只有药谷是她的家，只有两位爹爹可以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