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是那方林间，只是若云已然走了。

释天踱着步子，在竹林中阵阵游荡。景色虽美，只是此刻心事重重，却是无心欣赏。

若云的话已在他心中回荡了一遍又一遍。

已有许多年不愿去触碰这个问题了，可是如今提了出来，却让他不得不重新思索一番。

“孤山之巅，究竟是什么呢？”他想着，摇着头，脚下的步子亦是加快了几分。

他曾有尝试过攀上孤山之巅，只是无论他用多大的神力，山巅离他的距离似乎从未改变过，总是一望无际、如何也看不到头。

百万年来，离尘从未说过自己来自何处，自己与若云、炙月也只是知道，离尘是在他们第一次创世之后，生灵逐渐消亡之际，在彼岸神殿中突然降临的。

彼时天雷大作，混沌虚空之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光芒之中站立着一位男子。

那是他永远也忘不了的场面。

男子面色清冷，眸若星河，如何也望不到尽头。

他一身黑色长衣，长发披肩，在混沌之中若隐若现，而那光芒却是最好的陪衬，只是看他一眼，便已然生出了一股令释天窒息的绝望之感。

男子看了看自己与若云、炙月，眸中似有几丝疑惑，未了，他淡淡笑了笑，却让这整个混沌都有着几分战栗。

望着他的眼睛，释天竟是有股钻心的痛楚，他似乎，已然看穿了眼前的他们。

古神已然是天地之间最为强大的存在了，为何在这男子面前，自己竟是如此的畏惧。

“凌尘呢？”男子问道，语气平淡，却在这混沌之中回荡开来。

“他……”望了眼男子，释天便要如实禀报，但猛然反应过来兹事甚大，若眼前的男子怀有恶意，那是决计不可言语的。

“罢了，古神总是四位，既是他已自坠于鬼道，那自此以后，我便是他了。”男子没有在乎释天的疑惑，朝着他们三位走了过来，那身后的光芒依是紧紧跟随。

“阁下……”欲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释天看了眼看着男子一脸兴奋的炙月，却是缓缓合上了嘴巴。

混沌之中的光芒渐渐散去，男子的身形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对了，我叫离尘，与你们的父君相熟。”语尽，他便已然消失了踪影，只留给这三位天神满心的疑问。

随着他的离去，混沌又恢复了正常。

陡然间闪过了几丝惊雷，他们知道，这是父君的神识，只是这惊雷初响了几下，却又没有了下文……

彼时的离尘初至彼岸，看着天地生灵的惨状，眸中闪过了丝丝不忍，云端之上，他俯视三道，冷峻的神色让万物畏惧，只是瞬息，无数道气流自他身周奔出，奔向了三道各处，在须臾之间，困扰了三位古神几万年的三道灾祸尽数消亡……

几百万年的时间里，古神离尘似乎早已成为真正的古神，与其余三位古神相处，已是相熟。

彼此之间虽仍未有没有解开的谜底，但历经百万年，这些似乎依然被他们抛之脑后了，今日若非若云提起，释天亦是不会想来的。

竹子的响动声大了些，几片竹叶落了下来，有一片落到了释天的肩上，看了看那竹叶，他淡淡笑了笑，而后轻轻拿了起来，放在鼻尖嗅了嗅，却既是清香。

“神君。”脚踩在落下层层竹叶上，发出了极为清脆的声音，微微皱了皱眉，此刻释天并不愿被打扰。

“怎么了？”他问道，方才脸上的暖意此刻已是消失殆尽了。

“离尘古神出现了。”侍从看了眼他的脸色，顷刻间头便低了下去。

若非有重大事务，他亦是不愿扰了神君的清闲的。

“嗯？”顿了顿，释天似乎有几分震惊，手上的竹叶抖了抖，他看着那侍从，神色肃然，“在何处？”

“孤山。”侍从连忙回答。

………………

孤山桃林，此间已是桃花纷飞，香气在空中弥漫，便让此地成了鸟语花香、蝴蝶萦绕的胜景。

桃林尽头有一座看着已是摇摇欲坠的茅草屋，里面正有一位老者歇息。

草屋中的陈设很是简单，出了木制的床，便只有桌椅与书架了，虽说简陋，但这不大的茅屋里却放这些名家画作，书架上亦是密密麻麻的各种古书。

许是昨夜耕读时久，桌上放着一本未合的书，油灯燃尽，屋内只有老者匀称的呼吸声。

“咚咚咚！”门是开着的，但来人却是敲起了门。

几阵声响，老者便睁开了眼睛。

他约莫有六旬，白发苍苍，皮肤也早已褶皱不堪。

“您是？”他披了件很是朴素的外衣，此刻仍有些睡眼惺忪。

“您先请。”来者甚有礼貌地行了个礼，而后示意老者可先行收拾一番，而后再做言语。

老者点了点头，苍老的脸上露出了几丝尴尬，作为世家之人，他这般模样待客，若是被族长知道了，怕是难逃一劫。

他取出了个甚是老旧的盆子，朝着玉湖水流下来的方向走去……

不到一刻，他便已然收拾妥当，此番看去，虽是穿着简陋、眼色浑然，但亦是难掩一股书香之气。

“请坐。”指了指椅子，示意来着坐下。

却见来者摇了摇头，而后看了看桃花林，老者这才反应了过来。

他微微一笑，走出了门外，而后做出了一副请的动作。

“公子是喜爱这桃林？”老者缓缓走着，不时躲闪着，生怕撞倒了些枝叶，却是将这桃林视若珍宝。

“家祖与先生祖上有缘。”来者一身素衣、束发戴冠，面容儒雅，只是眼眸却如星辰一般，终是望不到尽处。

“公子莫非姓陆？”老者看似浑浊的眼竟是有一股精光闪过，他是云氏一族的一位长者，依着云氏的族规，每一代云氏子弟必有一人要守护孤山之地，让孤山草木常春，而祖上亦有记载，这一族规便是来自于许多年以前自家祖辈与一名名唤陆淮的男子的约定。

因是年月甚久，因而族内亦有子弟已然不信，但老者却是例外，如今见这来的男子这般说道，他却是有几分激动。

“正是，家祖陆淮。”来者正是离尘，三万年之后他又来到了此处，却见已然是自己想象中的模样了，而他也知道，这三万年来，正是云氏一族恪守着与自己的诺言，才让这孤山草木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四季常青。

出于对云氏祖辈的敬意，他此刻便是一身书者打扮，儒雅而又不失贵气。

三万年前的约定，云氏一族坚守了三万年，想来，这亦是云氏一族可以如此绵延不绝的原因吧。毕竟，总是强盛一时、终临君位的姜氏一族，也将将不过两千年，而云氏此刻，却是三万年。

“这便是人道之人真正的可贵之处吧。”想着，离尘点了点头，对这早已斑驳不堪的人道又燃起了几分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