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尤失声悲恸道：“夫人！原来夫人你竟还活着，属下以为夫人在将军灵前那般伤心欲绝，以至于恍恍不肯安歇，属下寻夫人一夜未果，原以为夫人你追随将军去了……”

王蓁冷眼看着子尤跪在地上涕泪横流，俨然已入戏十分，默默地磨了磨后槽牙，心道：你这不废话么？要不是拜你所赐，姑奶奶我能趴在草地里冻整整一个晚上？

看着子尤这般佯装的嘴脸，王蓁亲手撕了他的心都有，只是当着大梁皇帝的面，又兼她心里尚存着个需遮天瞒日的计谋，少不得将胸中的火压上一压。

心里拿捏着分寸，王蓁由眼角眉梢攒出些许悲愁，伸手将子尤虚扶了一扶，端着一副温柔腔调，捧心轻叹：“奴原确是想随将军同去，今晨却听闻梁帝亲自莅驾悼念，奴心中感念天家盛眷，故出来见上一见。”

王蓁这番话虽是现炒现卖，现成诌出来的，但因她昨日晚间本就没合眼，此时外眼圈发青，内眼白发红，脸上光扑了层素粉却没上胭脂又显出些苍白，看上去当真有几分憔悴模样。

又兼她天生的美，美人轻愁如西子捧心，光看着，就令人生出我见犹怜之态，更何况她眼下的光景又入木三分。

梁帝听闻眼前端立的这位绝色美人，便是刘鄩那位死而复生的妾，当下已是大喜，更顾不得再追问旁边停的那口棺材里现躺的究竟何人，伸手握住王蓁的手臂向自己身侧带了带：“夫人既没随将军而去，便是与朕也有几分缘法。朕今日得见夫人，也算毕生之大幸……”

朱友贞的一对眼珠子此时如黏在了王蓁的脸上，片刻不舍得移开，说话时又忍不住将她的人往身边拽了一拽。

王蓁没留意脚底下，被磕头用的蒲团绊了下脚尖，身子猛地向前扑出去，却不偏不倚，刚好扑进朱友贞的怀里。

朱友贞十分称心地伸出手，顺势将王蓁揽入怀中，也不顾她扭着身子挣，只顾死死环住手臂，笑吟吟道：“夫人如此美貌，若当真随将军去了，可叫朕如何生受？往后千万莫再动那寻死觅活的念头，却叫人好生心疼。”

王蓁被困在朱友贞双臂间，这一番话听完，只觉身上的鸡皮疙瘩剥了一层又起一层，腮帮子抽筋似得扯了扯，拿捏着嗓子细声软语道：“圣上的话奴全记下了，奴如今是孀居之人，没了将军仰赖，往后全凭圣上裁度安置……”

王蓁最后的这句，其实剽的旧日两文钱一叠的话本子里的原词，委实做作的有点狠了，连旁边见惯皇家风月场的赵岩，听她这一句出口时，身子都抖了一抖。

这句惯常出在话本子里，那些青楼红楼花楼之上开门拉客的姑娘嘴里，是个主动投怀送抱的意思，此刻从王蓁的嘴里说出来……

赵岩翻着黄眼珠子扫了扫王蓁，心里狐疑这个突然蹦出来的女子，满口吐着不着调的话，究竟是不是真的刘鄩的妾？

刘鄩那样刚正的人物，会娶这样不着调的女子做妾？

赵岩心里狐疑的时候，不着痕迹地回头看了眼已退入人群中的子尤，却见子尤轻轻地点了下头。

赵岩用手抚摸着光洁的下巴，皱着眉若有所思地又看了眼尚被朱友贞揽在怀内的王蓁一眼。

王蓁却是出现的有些忒突兀，而此番她的突兀现身，又生出三个出人意料之处。

其一，是她对朱友贞的态度。

戴夫人连同子尤，刘茂一干人等，做梦都梦不着王蓁竟会主动往皇帝身上贴，且还贴的心甘情愿脉脉含情腻腻歪歪。她眼下的这个形容，若非刘府中人往日对她已有些了解，众人必定会以为她其实早已思慕皇上良久。

其二，便是又一个令众人没梦着的，那就是朱友贞竟当着刘府众人的面，且就在刘鄩的灵位跟前，金口玉言册封刘鄩的侍妾王蓁为昭容，另赐宫苑，御封宝册在其入宫之后，由内务府送去王昭容的寝宫。

其三：梁帝因得了美人心中大悦，询问王蓁所求时便十分慷慨，王蓁张口竟是主动替戴夫人和刘茂提请封赏，梁帝当即利落地册封了戴夫人一品诰命，刘茂赐官弘文馆校书。

听见王蓁的这个请求，戴夫人有一瞬回不过神，她没想过王蓁飞上枝头做了凤凰的时候，会在皇帝面前帮着他们娘俩说句话。

这一刻的戴夫人，在看向王蓁的目光里，竟十分难得的流露出几分慈祥和温柔，也十分难得的在心里生出些许对往日行事做派的愧疚和懊悔。

听见朱友贞赐刘茂弘文馆校书这个官职的时候，王蓁的嘴角抽了几抽。

她昔日曾听安重诲说过，弘文馆乃是皇帝的御用藏书库，弘文馆校书一职需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之人方能胜任。

王蓁目测刘茂，疑惑他认的字还不知道有没有自己认的多，这梁帝问都不问就给了这么个官，这皇帝当的也是够呛。

不过掂量出朱友贞是个糊涂性子，王蓁心里却十分欢喜。她就要朱友贞是个好糊弄的，才方便施展自己胸中的那个大计，倘若这朱友贞同李嗣源一个德行，她还真需好生非一番心神。

莫名地，思绪兜兜转转最终绕到李嗣源的身上，王蓁突然想起安重诲常爱挂在嘴边的一个词：世事难料。

没错，果真世事难料。

王蓁想不到自己初离了李府，转眼竟入了梁帝的后宫，倘若李嗣源他听闻自己做了大梁皇帝的昭容，会作何想法？

他会不会……

甩了甩头，想将心里渐腾起那抹莫名烦乱的情绪甩走，王蓁再抬头时，已经被众人拥簇着走到了停在府门口的龙撵跟前。

王蓁仰起脸，看见朱友贞眉眼温柔地将手伸在自己眼前，想迎自己登撵同行，身后呼呼啦啦跪着一地的人，口中呼喊的是恭送圣上万岁，还有人唤昭容娘娘千岁的。

这一刻的王蓁，突然觉得脑子里懵懂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