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李克用问起，李嗣源含笑回道：“今日下午我去了趟锐麟军营，同众将士先庆祝过，义父知道军中将士们皆爱热闹，孩儿为令他们尽兴，就陪着多喝了几杯。”

李克用听他这么说，突然想起李嗣源的确每年除夕当日要去营中，遂笑道：“你素日厚待部将，军中无人不晓，义父竟忘了，可见是老了。你既多饮了酒，也不必虚陪他们，可早些回府歇息。”

李嗣源听李克用这么说，便顺着他的话请辞出来，不想扫宴厅内众人的酒兴，便没再进去，径自带着王蓁出了元帅府。

事先得信的秋沁已驾着马车候在大门前，李嗣源同王蓁一前一后上了车。

在锦团上坐下，李嗣源抬眸看了王蓁一眼，轻声斥道：“撒个谎都不会，口口声声说是解酒汤，却扣了满地圆子，幸而你今晚遇见的是义父。”

王蓁被训的一脸不服，嘟着俏唇小声辩道：“那能怪我么？我若死心眼当真去弄解酒汤，恐怕等汤做好了，将军你都做元帅的女婿了。”

李嗣源不着痕迹地勾了下唇，低低地斥了句：“你怎么总是有理。”

王蓁觉得李嗣源最后说的这句话，语气上虽像在斥她，但实际是在夸她。因她今晚上，偷偷看见他好看的唇角弯过好几回。

蹲坐在车内的王蓁，将脸埋进袖子里，偷偷地笑了笑，觉得自己头一回跟出府，差事当的还算不错。

马车很快在李府门前停下，李嗣源先下了车，王蓁跟在后面脚还没沾地，前面的李嗣源突然停下不走了。

王蓁蹲在车辕上探头去瞧，看见春池将一个字条交给李嗣源，低低地说了句：“属下并没见她的人，这个是刚收到的。”

李嗣源展开字条迅速看了一眼，长眉微蹙，转手将字条交给旁边的秋沁。秋沁将字条大致扫一眼，不待李嗣源吩咐，又重新上了马车。

王蓁见状，知道又要走，也赶紧跟着重新钻进车里，听外面的秋沁低声询问：“王侍从也要跟着同去么？”

李嗣源只低低地嗯了一声，跟着撩开锦帘进了车，仍坐在先前的那个锦团上。

王蓁懵懂地坐在车里，明显感觉这次车子行进的速度，比刚才回府的时候快许多。她不敢多问，偷偷地隔着碧色的车窗帘子往外面的街上看。

今日是除夕年夜，街上十分热闹，城中百姓带着小孩子在街边放烟火，将路边的树照的又白又亮，疾驰的马车在这样安详的大年夜中穿城而过，显得格格不入。

马车来到城北门前停了下来，隔着锦帘的缝隙，王蓁看见秋沁从怀里掏出一块明晃晃的牌子，递给一位官兵。

那官兵只看了一眼牌子，立刻毕恭毕敬双手奉还给秋沁，随即向身后的几个兵摆了下手，高大的城门发出轰隆隆一阵巨响，将他们的马车放了出去。

出了城，四下霎时一片漆黑，风也显得更大了，飕飕地从锦帘外头窜进来。王蓁觉得秋沁将马儿赶的更快，车内颠簸的也更厉害，她必须紧紧抓住车内固定的小茶桌，才能勉强稳住不停摇晃的身子。

出了城王蓁就辨不清方向了，只觉着车子沿着一条宽阔的路跑了一阵，又拐上一条窄路，窄路可能不好走，车子的速度就慢下来些。

一路走过来，车外始终漆黑一团连个村子也没有，好像在永远都走不到边的黑暗里。

就在王蓁以为他们恐怕要颠簸一个晚上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秋沁掀开锦帘，道：“将军，前面老榕树下有个小屋子，窗户里有灯亮着，字条上写的应该就是这里。”

李嗣源起身先一步下了车，王蓁本想马上跟着出去，可身子一动弹才发现，腿脚和抱着小木桌的胳膊都麻的动不得。

舒展了腿脚王蓁才跳下车，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近那个小屋子，秋沁正守在门口，目光并没有看她，而是警觉的看向四周漆黑的旷野。

王蓁探头向屋里看了一眼，李嗣源倾长的身形背对着门站在不大的屋子里，显得屋子更狭小，最里面摆了一张脏兮兮的木床，床上坐着个跟床一样脏兮兮的老人。

王蓁看见老人的脸，觉得这老人至少有一百多岁，皱纹堆的满脸都是。

老人借着微弱的油灯，从一堆皱纹里抬起眼打量面前的李嗣源，当看清他的脸时，那双几乎被皱纹埋起来的双眼瞬间睁的老大，伸出枯瘦像禽爪似得手，一把抓住李嗣源的袖子，激动地张大嘴。

“德王殿下，老奴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着殿下……”

老人尖锐的声音非常刺耳难听，王蓁下意识想堵耳朵，见他下床时，身上裹着件男人的长袍子，脸上却又没一根胡子，突然反应过来，眼前这位老人很有可能是个宫里的公公。

老公公见了李嗣源显得非常激动，滚下床匍匐在他的脚边，双手捧着李嗣源的鹿皮软靴，额头一下下结结实实磕在地上，嘴里一时喊“德王殿下”一时又喊“德王千岁”。

李嗣源看了眼立在身后发呆的王蓁，王蓁立刻上前将老人扶起坐回床上。

李嗣源跟着向床前走了一步，在王蓁的面前摊开手掌。

王蓁抬头见那对幽深的眸子望着自己，瞬间了然，赶紧由脖子里取出那块一直贴身护着的玉珏，放在他手掌上。

李嗣源将温热的血珀玉珏托在掌心里，递在老人眼前，低声问：“这个东西，你可见过？”

老公公盯着李嗣源递在自己眼前的那块玉，看了片刻，浑浊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簇激动的光芒，伸出干枯的手，小心翼翼并十分虔诚地轻轻摸了下那玉。

“天……天……”

他很急切地想说什么，可是喉咙里大概干的厉害，咽了咽吐沫，用一根手指指着玉，抬起头，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李嗣源：“天……”

王蓁看他实在难受的紧，侧目往墙角的桌子上看，想找个东西给他打点水润润喉，可就在王蓁转脸去寻水的时候，突然听见“噗”一声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