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本是血缘关系最亲近的，如今却像是陌生人那样，还需要说“谢谢”，甚至需要套一些礼节，这让冯程程这个做母亲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黎明辰微微笑着，替她拉开了椅子，邀请她落座。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她本是一个温柔型的女人，却不得不硬起心肠来，柔肠百转却只能平平淡淡地说一句：“今天晚上倒是好兴致。”

“冯阿姨。”

两个人有多少年没有见面了呢？10年？或是更久？

要说与这个女人之间的亲情，在这么多年的未见当中，也应该消耗殆尽了。

所以，他的心里时常在想，心头那种与仇恨相似又不全是仇恨的感觉，大概，就是变质了亲情。

“我们就开门见山一些吧。”黎明辰打了个响指，唤来了服务员，随便地点了几道西餐之后，立刻谈起了今晚约见的目的。

他的记忆里，没有童年，也没有家人，这是不合逻辑的人生。锦衣玉食，受过最好的教育，还有很完美的外部条件，什么都是最好的，却偏偏缺了普通人都有的那一部分，这让他的人生看起来，就仿佛是一个笑话。

为什么没有家人？

不，他其实有家人，黎君映，就是他身份证明上的父亲，尽管他们俩长得不十分相像。

这个“父亲”，让他很没有归属感，不是因为外貌上的不相像，而是源于对方刻意的排斥。

眼前这个作为他生物学母亲的女人，冯程程，当年为了什么才抛弃他？

若她没有抛弃他，他到现在为止的人生，就应该真正完美了吧！

“我今天就是想来问一个答案。”黎明辰收起了笑意，托着下巴，专注地望着他眼前的贵妇人，“二十多年前，黎家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冯程程愣住了。

“二十多年前的那件事情，导致你们做了一个很该死的决定，以一种祈求赎罪的心理，将我赠给了别人。也许连你也没有想到，二十多年后我会发现这个秘密，还找上门来了。”

“不，不是这样的。”冯程程皱着眉，打断了他的话，“明辰，你误会了，我们没有……”

“没有什么？”他反问道，“是没有将我抛弃，还是没有将我赠人？哦，真是该死，这两个选择都是一个意思。”

冯程程沉默了。

当年的事情，谁都不想再提，可偏偏孩子长大了，到了他会在意这些事情的年纪了。

若是将真相说出来，也许黎家目前的和谐稳定就会彻底被打破，可若是还像之前的那些年一样保持沉默，那，她，还有她的孩子，还能有机会得到救赎吗？

黎明辰很会读心，在冯程程沉默的那几秒钟时间里，他已经读到了她心里的忧郁，并且很不客气地将这份忧郁解读了出来：“我的到来让你很茫然，并且，最近发生的某些事情让你很忧心，你处在一个漩涡当中，进退两难，你在权衡利弊，既想要维持这个家族的稳定，又想要救赎自己。”

“你！”她愕然，这个小子竟然把她心里想的事情全说出来了！

他和黎优白是双胞胎不假，可为什么性格差距会这么大？

优白是看破不说破的类型，可明辰却是那种看破就一定要说破的类型，并且，毫不留情面。

“你现在一定在想，为什么我和我哥的性格完全不一样。”黎明辰的微笑可真是天真无邪，如果他说话不是这么欠揍的话，恐怕冯女士会更高兴一些。

“够了。”她压低了声音，叫停了这场“猜猜我在想什么”的比赛。

“算了算了，我就不欺负老年人了，你也不容易嘛。”

“你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就很简单了。”他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依旧是托着下巴，“我呀，就是想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顺便把我亲爱的哥哥赶出家而已。”

“……”

冯女士差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暴脾气了，举起水杯的手哆嗦着，还是认命了一般放了回去。

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两个人都是她的孩子啊。

她此刻说什么都是不对的，向着哪一方说话，都是对另一方的残忍，“一碗水端平”这件事情，说起来很容易，做起来却是相当难的。

“算了，我不管了。”

“你真的不管？”

“真的。”

“哦，那可真是太棒了。”

黎明辰的眼眸里闪烁着奇异的光泽，看起来是很满意冯女士的回答。

今天的晚餐十分糟糕，冯女士提前离开，剩下他自己一个面对铺着金箔的昂贵西餐，按道理说，他应该露出点寂寞的神情才对，可现实的情况是，他不仅不觉得寂寞，还很开心的样子。

冯女士不插手这件事情，就足够让他开心了。

她的心里，一定是有他黎明辰这个儿子的地位的。

还有什么事情，能比确认自己在别人心里的地位更快乐的么？

……

“好冷啊。”睡梦中的江小小，迷迷糊糊地嘀咕着冷，却听得预设定的闹铃大作，到了她该起床梳洗，准备上班的时间了。

头很重，身体很轻，镜子前的她面色苍白，嘴唇干裂，目光涣散。

明明已经穿了两件羽绒服，可她还是觉得冷。

是因为房间里没有开空调的原因吗？

“遥控器，遥控……”

在沙发上摸索着遥控器的影子，她一个头晕目眩，直接栽在了沙发上。

“唔……”

也不知是躺了多久。

江小小再次醒来的时候，自己正好好地睡在床上，额头上放着个冰袋，厨房那儿亮着橘黄色的灯光，还隐约觉得有个人影在那晃荡？

家里进贼了！

江小小猛地起了这个念头，赶紧地爬起身来，强忍着身体上的不适，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厨房边。

可她现在毕竟是个病人，再怎么小心也还是恍惚的，一不小心就踢翻了椅子，没吓着别人，反倒是给她自己吓着了。

厨房里的人影走了出来，与她目光对视了几秒钟，在她出口责问之前，先行交代了：“我住在你的楼上，钥匙是房东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