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边泽愣愣地注视着深田，“可是这个人……”

“没关系，用不了多久她会自己消失的。而且再不走，我们就走不掉了。”

“走不掉？”

“渡边君看看四周。”

渡边泽闻言往四周看去，只见周围的那些路人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和深田，慢慢朝他们走过来。救护车和警车的警笛声在他们身后越来越清晰。

“这些人究竟是怎么了？”

“渡边君，快走吧。”深田拉了拉渡边泽的手，身体轻轻颤了一下，“那些人好可怕。”

渡边泽虽然满头雾水，但继续留在这里显然不是明智之举。渡边泽现在无法动用怪异之力，这些路人如果真的跟那个女人一样忽然袭击他们，渡边泽即使自己能不受伤害，也没有百分百把握保护深田。

而且更重要的是，深田的情绪已经发生变化，渡边泽更担心梦境世界中深田的情绪会影响到现实中的深田，于是点了点头道：“好。”

“那我们走吧。”深田拉着渡边泽转身从一条小巷中穿过去。渡边泽任由深田拉着自己，看着深田熟练地在小巷中穿来穿去，不由想难道已经走过很多遍这条小巷了么？是因为她住在这附近，还是因为她经常遭遇刚刚发生的事情。

想到这里，渡边泽脑海中忽然闪过进入小巷之前见到的一幕。刚刚他即将进入下来的时候，回头看了眼地上的尸体，赫然发现尸体居然真的消失不见了，连地上的血迹也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好像那里根本没有死过人。

而那些行人则徘徊在尸体消失的位置，漫无目的的晃动，似乎是一群行尸走肉。

深田早就知道尸体会消失……

她肯定经历过不知道多少次相同的情况……

而那个女人说其路人根本不可能救深田的原因渡边泽也大概知道。那些路人和那个女人一样，对深田有极深的恶意，虽然不会像女人那样直接抢走深田的背包，但是却不会帮助深田，反倒会在深田被抢劫的时候落井下石。

那么之所以能够熟练地穿过这条小巷，也大概率不是因为深田住在这附近，毕竟如果只是住在这附近，根本没必要特意选这种阴暗逼仄潮湿的小巷，而是因为深田经常从这条小巷逃生……

想清楚这些，渡边泽的脑袋隐隐作疼。

深田究竟在这个梦境中经历了什么？这个梦境中的人们又为什么会对她有这么大的恶意？这个梦境世界，究竟是怎么生成的呢？

走过两个街区后，渡边泽和深田在一个街道停下。

“呼……呼……渡边君……我们休息一下吧。”

“好。”渡边泽向深田看过去，只见深田在原地，一只手拄着膝盖，弯着腰，微微有些气喘，脸颊也红彤彤的。刚刚她看到那个女人自杀后，流露出的空洞的表情此刻也完全消失，那张熟悉的温柔的笑脸又再次回来了。过了一会儿，她站起身，用手把耳边的一缕头发撩起来，单手叉腰道：“啊，得救啦！”

“深田还是跟以前一样，不擅长运动呢。”渡边泽笑道。

“嘛嘛，毕竟我生来就没有什么运动细胞嘛，渡边君又不是不知道，每次上体育课的时候我都会找借口不去。……”深田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幽幽叹了口气，“而且除了缺乏运动细胞，也有身体本身的桎梏嘛。这两个既让人开心又让人烦恼的臃肿之物拖累我本就贫瘠的运动天赋，其实我没去上体育课的时候不仅是我自己，体育老师也松了口气。毕竟有我在严重干扰她的上课质量。”

“倒也是……”

“这就叫做胸有重器，多行不义啊渡边君！”

“这是什么口号啊……”

渡边泽回想起初中的时候，那时深田的身材就已经初见规模，深田每次上完体育课跟渡边泽聊天，都会哀声叹气道唉唉，又都被自己的身材拖后腿了呢，连体育老师看到我满脸无奈的表情，如果再小一点点该多好。

渡边泽则会点头附和说是啊是啊，如果再小一点深田你就不会这么苦恼了。其实那时候渡边泽心里真正想的是如此欧派如果变小一点简直就是人类文明的重大损失，但是却不敢说出口。

往往这个时候，深田都会戏谑地看着渡边泽，拉长语调说但其实渡边君很喜欢吧，我的欧派，就像可以四处流动的液体，渡边君难道不想试试看吗？说完还炫耀一般挺了挺。

而渡边泽总是会盯着那两个不该注视不可名状之物，咽口水说想。等他反应过来，看到的只有深田奸计得逞的笑容。

渡边泽轻轻叹了口气。虽然已经过去四年，但总觉得那一幕就发生在昨天。

“不过渡边君很喜欢吧？我的欧派。”深田忽然笑眯眯道，接着骄傲地挺了挺，“来到东京的这半年，似乎又长大了一点哦。”

渡边泽转过头，诧异地看向深田。深田也眨着眼睛看着渡边泽。

看着眼前熟悉的深田，渡边泽忽然有些失神，他完全无法将眼前这种温柔又带一点点小恶魔性格的深田也那个带头将他从小团体中排挤出去，并且宁愿牺牲掉自己的清誉也要诬陷他的深田初雪联系在一起。

第17章 造梦者

真的是深田带头把我从小团体中排挤出去的么？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为什么深田会这么做呢？

“呦呦，渡边君？”深田的手在渡边泽眼前招了招，“该起床了呦，太阳出来了呦。”

“没错，我很喜欢。”渡边泽忽然道，“从初中就很喜欢深田的欧派，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那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感兴趣之物，虽然那时候经常被深田你开玩笑，但是我真的十分怀念那段时光，怀念我还在小团体时候的日子。我，真的很喜欢。”

“渡边……君……”

深田眼睛中的焦距缓缓消失。

她用空洞的视线看着渡边泽，接着脸上忽然浮现出笑容。但是这笑容跟平时深田的笑容完全不同——她的表情依然空洞，眼睛里看不到丝毫生机，眼角下垂，笑容显得格外的病态。

渡边泽心中一凛，心想来了，刚刚那个女人自杀时候深田那种诡异的状态又出现了。

他的脊背不仅有些发凉，不知道为什么，深田这种状态总让他觉得毛骨悚然。

过了一会儿，深田脸上那副病态的表情忽然退去。

她的脸再次像花儿一样绽放出温柔的笑容，笑眯眯道：“渡边君还是跟从前一样，一点都没变呢。”

渡边泽讷讷地注视着深田，心里想着为什么深田会出现这种状况，难道是和这个梦境世界有关吗？

“渡边君又在发呆哦。”深田道。

“啊……我真的一点都没变吗？”

“是的哦。”深田笃定地点了点头。

忽然她的视线朝下方看去，脸一直红到耳根。

渡边泽见深田这副神情，下意识地看向深田目光的方向，才发现他的手和深田的手依然紧紧牵在一起，从刚刚开始就没有分开过。

渡边泽顿时也一阵尴尬，正准备松开的时候，忽然深田的手加大力气，紧紧握着渡边泽。

然后她抬起头，对渡边泽羞赧地笑了笑，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看向四周道：“啊啊，今天的天气真不错呢。是不是渡边君？”

一瞬间，渡边泽忽然呆住了。

他定定地看着深田，视线有些模糊。在深田的手加大力气的时候，他恍然有种现实的病房中，深田的手紧紧握住他的手错觉。

“话说，渡边君吃过午饭了么？”深田问道。

“没有。”渡边泽道。梦境世界的人格意识不必进食，但是现在正是吃午饭的时间。

“那我们去吃饭吧。”深田一边说，一边拉着渡边泽往一个方向走去，“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非常好吃的餐厅，我自从来到东京后经常去那里吃，我记得渡边君喜欢吃鳕鱼饭吧，那家餐厅的鳕鱼饭刚好做得十分出色，我们就去那里。”

“好啊……”

什么都没有改变。

渡边泽看着兴致冲冲的深田，脑海中忍不住冒出这种想法。

初中时候渡边泽经常和深田一起吃午饭，深田没有带便当的习惯（现在想来跟深田从小在欧美生活有关，欧美中午不习惯吃便当，另一方面，深田似乎一直是一个人在北海道生活，连保姆也没有请，因此也没有人给她做便当，深田本人更是个料理苦手），所以每顿都去食堂吃。

渡边泽起初会带着便当和深田一同去食堂，但是每次渡边泽打开便当的时候，深田都会怔怔地盯着渡边泽的便当出神。

渡边泽起初以为深田是馋吃他的便当，就把便当里的食物分给深田，深田每次也笑着接受了。

但是每次深田吃渡边泽的便当的时候，表情就会变得格外的悲伤，有时还会莫名其妙地走神。

渡边泽看到当然觉得奇怪，就问深田原因，但是深田却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渡边泽也就没再问过。

后来有一次渡边泽刚刚打开便当，深田忽然问渡边君的便当都是谁做的呢？渡边泽回答说是妈妈做的。深田垂下头低声说果然呢，真是个温柔的妈妈呢。

渡边泽当时并不知道深田家中的情况，问了一句深田的父母不给深田做便当吗？

深田当时的表情变得极其可怜，就像被遗弃在冬天的孩子。接着她歪着脑袋眯着眼睛笑了笑，然后低下头看着自己面前的拉面故作夸张道哦哦，好香的味道，渡边君我要开动了哦！说完便埋头吃起来。

自那之后，渡边泽再也没问过深田家里的情况，也再也没有往学校带过便当。

深田依然会邀请渡边泽中午跟她一起吃饭，两个人都在食堂点，就是那个时候，深田就跟现在的表现一模一样，知道渡边泽喜欢吃什么，就装作霸道的样子把渡边泽往他喜欢的那个窗口拉，然后点渡边泽喜欢吃的东西，哪怕深田本人或许根本不喜欢吃。

“不吃鳕鱼饭也可以，深田不是喜欢吃拉面吗？我们去吃拉面吧？刚好我也好久没吃过拉面，正好去解解馋。”渡边泽道，心里补充一句是顺便感受感受这个梦境世界的拉面是什么味道。

“不行不行，说好去吃鳕鱼饭就去吃鳕鱼饭，拉面我们下次再吃。今天就去吃渡边君最喜欢的鳕鱼饭，而且我也喜欢吃鳕鱼饭！”

深田脚步不停，拉着渡边泽一路往前走。

五分钟后，两个人来到一家丼饭食店中。

渡边泽站在店门口仰头往上方看了看，只见店门前的招牌上写着“大雄丼饭”，旁边画着大雄和哆啦A梦的漫画人物画像，大雄和哆啦A梦分别站在招牌的左右两侧，笑容满面，手里提着“大雄丼饭”几个字。

为什么这里会有大雄丼饭？

大雄丼饭是渡边泽初中学校食堂的一个招牌窗口，也就是渡边泽和深田初雪最常去的那个。

起初那个窗口的不叫大雄丼饭，而是叫藤原丼饭，但是那家老板是个哆啦A梦粉丝，渡边泽国中二年级那年把招牌改成了大雄丼饭，据说后来还被举报侵犯哆啦A梦版权，哆啦A梦的版权公司还特意派人来调查，当时在学校掀起不小的风浪。

后来据说是那个老板把调查的人带回自己家里，好好招待了一顿，让他们见识了一番自己的厨力，调查的人特别许可他可以使用哆啦A梦的招牌，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可以说，北海道那家大雄丼饭全日本独此一家，为什么东京也有？

难道是深田梦境中特有的么？

渡边泽回忆一下，确实没有在现实的东京见过大雄丼饭，而且这家店所在的位置渡边泽经常路过，如果有的话一定会被他注意到。现实中的这家大雄丼饭其实是一家潮牌服装店。

这么看来，这家店确实是深田梦境独有的。

既然如此……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家大雄丼饭是按照深田自身的记忆生成的……

此前渡边泽还不确定梦境世界究竟是由梦境困扰的怪异之力生成，还是由深田初雪自发生成，大雄丼饭的出现则真真实实地告诉渡边泽，梦境世界中的一部分确实是深田自发创造的。

因为梦境困扰本身无法窃取记忆，只能把人困在梦境中。它所生成的梦境只是梦境困扰的持有者事先编辑的梦境，这些佐代子和德瑞娜都特地告诉过渡边泽。

既然大雄丼饭出现，那么说明深田自身参与到梦境的创造。

甚至可能整个梦境世界都是深田自己创造的。

如果真是那样，那些对深田充满恶意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渡边泽感到一股凉意。

“渡边君，我们进去吧。”深田道。

“哦，哦。”渡边泽点点头。

走进食屋里面，渡边泽看到食屋中已经坐了不少客人。

这时一个系着围裙，戴着高高的厨师帽的人从食屋里面走出来，热情道：“两位客人里面坐，要吃什么请随意点。”

渡边泽看清这人的长相，惊声道：“藤原老板？”

“欸？这位客人认识我么？我确实叫藤原。不过我从来没有提起过自己的名字，这里的客人也喜欢叫我大雄老板，客人你是怎么知道的？”老板惊奇道，然后看向深田，“难道是深田小姐告诉这位客人的么？”

果然是之前食堂的老板。

难道深田连老板都复刻下来了吗？

“不是我哦。”深田笑眯眯道：“渡边君以前也是老板你家食屋的客人，老板不记得了吗？老板还在北海道一所初中食堂的时候，渡边君经常跟我一起去你的窗口吃鳕鱼丼饭呢。”

“哦——”老板恍然道，“原来是那个小少年，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你们两个还在一起。你们是在谈恋爱吗？”

深田的脸一下红成猴子屁股。渡边泽自从刚刚开始就脑袋混乱，也没有回答老板的话。

老板夸张地点了点头：“我知道啦，我知道啦，你们什么都不用说了。请里面坐吧，没想到在东京居然会遇到曾经的两位小客人，这顿饭我请啦。”

“谢谢老板，不过我们还是会付钱的。”

“不用那么较真嘛深田小姐。”老板笑道，“还是老样子，两份鳕鱼饭对吧？”

深田点点头。

渡边泽和深田落座后没多久，老板就端着两份鳕鱼饭和两杯奶茶上来。

“请慢用哦，这两杯奶茶是送给你们的，我记得你们以前经常会在别的窗口买奶茶吧，刚好我这家店啊最近新上了一款奶茶，请你们两位尝尝。”

“谢谢老板。”深田笑眯眯道。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他乡遇故知嘛！”

老板离开后，渡边泽看着深田，试着问道：“深田，为什么老板会在这里开大雄丼饭，不是在北海道吗？”

“好像是说老板结婚了，妻子是东京人，于是就从北海道搬到东京来住，大雄丼饭也就开到东京。”

这就是深田为老板出现在东京设定的逻辑么？

“那之前食堂里的大雄丼饭怎么样了？”

“没有了呦。”深田笑眯眯道，“全部搬来东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