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会想办法的。”远黑拙道。

“你能想什么办法呢？”远黑林子道，“两天后神女祭祀，我会被当做神女的陪祭，一同献给神明，到时候你能做什么呢？你能阻止神女祭祀举行么？你能说服大祭司，不让我当祭品么？”

“我……我……”

远黑林子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害怕，但是我不愿死在这地狱般的远黑村中，你说我自私也好，说我薄情寡义也罢，但我心意已决。如果你不带我私奔，我也不会勉强你，我会独自逃离这远黑村，哪怕是死也要死在远黑村外。就像悠那样。”

“远黑悠？”远黑拙愣了一下，“她就已经消失快一个月了，难道林子知道远黑悠的下落么？”

远黑林子看着天空的月亮，低声道：

“悠一个月前的傍晚逃离远黑村，现在大概已经死了。她跟我一样是神社的巫女，也跟我一样爱上了不该爱的人。一年前，她跟远黑木雨恋爱，但是那时远黑木雨已经患了病。悠陪木雨走过人生最后的时光后，忽然发现自己怀孕。但是那时悠已经为木雨的死亡悲痛欲绝，对远黑村也产生强烈的恨意。”

“为什么木雨死后，悠会对远黑村产生恨意？”

“因为据美泉说，木雨的这种病在远黑村外并非绝症，不仅能够救治，而且并不复杂，但是由于无法出去，木雨终究还是在极度的病痛中离开了。悠认为，是远黑村杀了木雨。”

“原来是这样……”

“悠不想留在这样的远黑村，更不愿意木雨的孩子出生在这样的远黑村，所以带着木雨的孩子离开。现在诅咒恐怕已经发作，死在远黑村外面了。”

说完，远黑林子轻轻叹了口气。

“原来我们之前在远黑村外见到的尸体是悠。”美泉轻声道，“神社的巫女跟别人相爱，并且坏了孩子，一旦传出去不只是悠本人，悠的家人和木雨的家人也会被神社惩罚。悠之所以离开远黑村，恐怕也是担心自己怀孕的秘密暴露，从而连累木雨和自己的家人。”

“你跟那个悠关系怎么样？”

“悠跟我不是很熟悉，但是却是弱女的朋友。弱女被选为神女的第二年，悠便也被选为巫女，弱女偶尔会邀请悠到家里来吃饭。悠从外表看是个十分文静的女孩，话不多，对所有人都十分礼貌，有人跟她说话，她便会脸红。没想到那样温婉的悠，最终却会一尸两命，尸横荒野。这该死的远黑村！”

美泉恨恨的咬了咬牙。

这时远黑拙道：“难道林子要像悠那样么？”

“悠能够做到的事，我也能够做到。”林子看着远黑拙，“我打算马上就离开，如果拙没有随我私奔的决心，那么今晚便是我们这一生中最后一次约会，也是最后一次相见。我离开远黑村后，不要向任何人讲述我们的事情，也不要怀念我。如果你不愿陪我去死，那么就请好好活下去，哪怕是在这冰冷的远黑村中。”

远黑林子轻轻抚摸远黑拙的脸。“再会，我的爱人。”

说完，远黑林子转身离开。

远黑拙低着头，在远黑林子经过他身边时，忽然拉住远黑林子的手腕。远黑林子顿了一下，回头看向远黑拙。远黑拙却没有看林子，而是伛偻着背，深深低着头，明明是个尚且不满二十岁的年轻人，此刻却像苍老的暮年。

过了一会儿，他的肩膀开始耸动，眼泪一颗一颗从眼眶中滚出来。他用手抹了把眼泪。

“林子……对不起……是我太没用了……对不起……”

说完，他缓缓松开抓住林子的手。

林子静静地看着他，伸手为他擦掉脸上的泪水，轻声道：“永别了，拙君。”

月光洒在地面，拉长林子的影子。

林子慢慢地往远处走去，四周传来夜枭的叫声。

忽然林子停住脚步。她回过头，飞也似的飞奔回来，扑在远黑拙身上。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她抱着远黑拙，“我不想离开你！我不想离开你！”

“我也是，对不起，对不起……”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良久没有说话。夜枭的叫声消失了。过了一会儿，林子松开远黑拙。

“我知道不管离开远黑村还是留下来，结局都是死亡，但是哪怕能多跟你待一秒钟，我也不舍得放弃。我要留下来。”林子冷静道，“哪怕是死，我也要死在你在的地方。”

“林子……”

“神女祭祀的事情我也想清楚了。神女祭祀前一天我会自杀，我不会去侍奉神明，我这一生只会跟你远黑拙在一起。我死后，你悄悄到到我的房间中，打开我床下左侧的木板，那里面有个黑色盒子，里面放着我让美泉为我带回来的婚纱。原本我想在我们的婚礼上穿上，但是已经没机会了。你把婚纱拿走，如果怀念我，便看一看它。那是我能留给你的，最后的东西。”

远黑拙又抹了把眼泪。

“我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

第23章 山尸

“因为这里是远黑村。”

这时山脚下亮起煤油灯的灯光。

美泉脸色一变，低声道：“不好，是村长的人来了。”

“怎么知道是村长的人？”渡边泽问。

“这个时候敢光明正大地打着煤油灯出现的，只有远黑村的执法队。”美泉道，“不过执法队为什么要到神古祠这边来呢？平常这里根本不会来人，今天晚上却出现这么多人，难道说执法队已经觉察到林子和远黑拙的事情，特意巡查到这里的么？”

美泉话音落下后，三个人从神古祠走上来。

为首的人中等身材，穿着一件破旧的无袖白色衬衣，衬衣的扣子只扣中间那颗，肚子有赘肉。年龄大概四十岁上下，眼睛很小，眉毛稀少，却有很长的鼻毛。

他身后两人的年龄在三十岁左右，都穿着黑色短袖和牛仔裤。

左侧那人面黄肌瘦，脸颊凹陷，似乎营养不良。右侧那人额头有块紫色的胎记，一直盖到眼睛。

“你认识他们么？”渡边泽问。

“为首的那个人叫远黑肖，是执执法队的队长，村长的头号打手。他身后脸上有胎记那人叫远黑平中，右侧面黄肌瘦那人叫远黑大谷。据说他们两人都是与村长有血缘关系的亲戚，至于这血缘关系有多少我却不知道。不过既然村长愿意将他们安排进执法队，说不定关系匪浅。”

那三个人走进后，停在林子和远黑拙不远处。

远黑肖皱了皱眉，接着转头看了看远黑平中和远黑大谷，又低下头，略作思索。

林子和远黑拙见他没有说话，都紧张地注视他。

随后远黑肖脸色变得狰狞。他在自己眉毛上狠狠地拔了一下，拽出一撮眉毛，扔在地上，踩了两脚。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他怒声道，““神社的巫女怎么能跟其他男子恋爱，这是对神明的亵渎，难道你们不知道么？”

“如果你要把我们交给大祭司，尽可以这么做，但是我们绝对不会为在一起而后悔。神明可以主宰我们的生死，却无法主宰我们的爱情。我也从来没有背弃过神明。”林子道。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远黑肖像小孩似的大声道，“但是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结局吗？被我们发现，送到神社，接受惩罚，最终落得死亡的下场？林子你是女性，天**漫，追求爱情，在远黑村这种压抑的环境中做出这种事情情有可原，我不指责你，但是拙你呢？你身为男性，明明知道这种事情的后果，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情？难道你身为男人的理性被爱情冲昏了么？你知道自己跟林子在一起，会给林子带来什么吗？”

“我……我……”远黑拙结结巴巴。

“算了，算了。”远黑肖摆摆手，“你这种遇到情况便惊慌失措的性格，可真是令人头疼。不过居然敢冒大不韪与林子在一起，倒是令人敬佩，这大概是你这一生中做过的最勇敢的事情。我没办法保护你们，也没办法指责你们，所以，我只能把你们交给村长和大祭司，让他们定夺。现在请跟我走吧。”

林子摇摇头。

“我不会跟你们走的。我知道自己的下场，所以我宁愿在这里结束自己的性命。”

“我能够理解，却无法同意。”远黑肖道，“你是神社的巫女，从进入神社的那天起，你的生命便不属于你自己。如果我让你在这里自尽，我也会受到大祭司的责罚。我的任务便是将你们带回去，请不要朝让我为难。”

“拙，你呢？”林子问远黑拙，“我不会跟他们离开的，你的打算呢？”

“我……我……”

林子叹了口气。

“算了，我知道你胆小，现在恐怕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么拙，你便跟他们离开，然后一口咬定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只要我死在这里，他们便没有任何对证，哪怕远黑肖队长听着这些话，也无法证明你跟我之间有男女的情谊。虽然无法让你免受处罚，但也至少能留下一条命。记住我的话，好好活下去。”

“林子你居然愿意为拙做到这一步……”远黑肖叹了口气。

“因为拙是我的爱人。”

说完，林子忽然飞奔向诅咒之森。

“不要！”

远黑肖没想到林子的动作居然如此之快，想阻拦时，林子已经到诅咒之森旁。远黑拙看着林子的背影，没法说出一句话，只有眼泪滚滚流。

“渡边君……”

美泉一下慌了神，忘了自己的处境，便准备冲出神古祠，却被渡边泽拉住。渡边泽食指按在美泉嘴唇上，面色严肃地摇了摇头。

“有东西从诅咒之森出来了。”

美泉打了个寒颤。

“有……东西？”

渡边泽向林子指了指，美泉看过去，发现林子忽然在诅咒之森前停下。

只见她呆呆地注视诅咒之森，肩膀轻轻耸动。不多久，诅咒之森中慢慢走出几道黑色影子，那些影子起初只有模糊一团，看不清模样，渐渐的，它们的身形露出诅咒之森，美泉豁然看清它们的长相。

整体看得出人的形态，深绿色皮肤，体型弯曲，形如枯木，头发如水草般贴在脸上。身上长着暗绿色带红色的肉瘤。

美泉瞪大眼睛，惊声道：“是山尸……”

“它们大概是被外面的动静惊动的。”

“林子危险了，我必须救林子！”

“现在不用急。也许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什么机会？”

“帮助远黑拙做出决定的机会。”渡边泽轻声道，“他需要一股强迫的力量，帮助他走出懦弱的那一步，面对自己对林子的爱情。”

“可是山尸……”

“我会保护他们的。”

美泉看着渡边泽的脸，轻轻点点头。她向林子看去，只见随着山尸缓缓向林子走近，林子也感受到恐慌，开始面对山尸慢慢后退。后退了大概十米，忽然林子转身，向远黑拙大声道：“拙，快跑！”

远黑拙一下子呆住。他定定地注视着林子，愣了半秒中，忽然拔腿向林子冲过去。

“拙，你做什么？山尸出来了！”

“我不跑。”远黑拙一边奔跑，一边大声道，“我不跑，我不跑，我不跑！”

“停下，会死的！”

“那就死在一起吧！”

“远黑拙做到了。”渡边泽道。

“渡边君早猜到他会这么做么？”

“我一开始并不确定，他的表现实在过于懦弱，我不知道这是他性格的原因，还是他当初跟林子在一起，根本不是出于爱情，而只是馋林子的身体。等到事情败露之后，便放弃林子来保全他自己。不过现在看来，他当初敢跟林子在一起，真的已经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

“死亡的准备。”渡边泽道，“他想必也料到这种结局，只是苦于性格始终没法迈出那一步，现在他终于做到了。”

渡边泽话音落下，林子和远黑拙抱在一起。与此同时，山尸也终行动，向林子扑过来。

“渡边君！”

渡边泽应了一声，刚准备出手，忽然一道影子闪过，兔起鹘落之间，已然跃在林子和远黑拙身前。渡边泽心下意外，凝神向那影子看过去，发现竟然是远黑肖。

美泉也惊讶得合不拢嘴。

只见远黑肖挡在林子和山尸之间，回头道：“离开这里，快点！”

“为什么要救我们？”林子道。

“因为我是远黑村执法队的队长。”远黑肖冷声道，“而且你们所犯下的过错，只能由大祭司和村长裁决，区区山尸还没有夺走你们生命的权力。快离开！”

林子咬了咬嘴唇：“……多谢。”

“不必。”远黑肖傲然仰着头，“如果可以，尽量活下去，哪怕是在远黑村这种绝望的地方。”

“我们真的有机会活下去吗？”

“真正的神明，终究有一天，会回来的。请等候她。”

说完，远黑肖扑向山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