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京，爆炸或许并不罕见。

尽管这座城市并没有如同他的兄弟们那样将光与热铭刻在每个日本国民心中，但冻僵的市民们却依旧对炸弹有种微妙的熟悉感。

你不能否认这座城市的警视厅对炸弹案件的重视与牺牲；但你也不能否定，在这座城市，炸药要比其他武器更加容易流通。

因为它既不像冷兵器那样威力甚微，也不需要你有多么精湛的枪法——在这座都市的地下市场中，哪怕是最简易的一枚炸弹都能保证你确实的在杀伤半径之外安然无恙的击杀目标。

而如果你再加一点钱……那么对象什么时候死就完全取决于你的心情了。

你可以让他们在睡梦中陷入火海，也能在他们逃出生天的前一秒玩弄他们的命运。

就像这样——轰。

烟尘伴随着那短暂却又震耳欲聋的声音拔地而起，然后紧跟其后的是灰尘中若隐若现的火光；它席卷着余热扑向那即将穿行过马路的二人，毫不犹豫的将之吞入腹中。

以人类的速度当然不可能逃出那枚炸弹的杀伤半径，他们的努力注定徒劳无功。

“看啊，罗斯，那些日本人仓皇而逃的样子！仿佛让我看见了合众国的旗帜依旧飘荡在这片土地之上！”

在四个街区之外的某栋废弃大楼中，套着一身古典西装的欧美男人张开双手，看着那郊狼般色彩的烟尘升入眼中。

那是他所埋下的礼物，是为这个国家唯一的赏金猎人所准备的高规格待遇——他远赴这座极东的岛国，自然要有配得上身份的开场。

“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太好，米尔顿，这毕竟是在日本的国土里……”

那名从始至终一直跟在男人身后，顶着圆顶礼帽的年轻人摇了摇头，似乎对同事的做法并不认同。

“这种程度的事件一定会引来日本政府的关注，我听说那个赏金猎人和很多权贵都有联系……”

“嘿，嘿——你在烦恼什么，罗斯探员？”

米尔顿不耐烦的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像是早就听腻了后者这种听腻了的说教。

“我们是美国人，是间谍，是杀手，也是侦探——平克顿的侦探。”

他甩出一大把头衔，却又在最后的末尾加深语气:“这里面每一个头衔都能让我们安然无恙的回到新奥尔良……一个赏金猎人，谁在乎呢？”

男人唇上的胡子得意的扬了扬，就连眼睛旁边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也许还要加上一个曾经闻名遐迩的影星。”

罗斯拉开西装的袖口，心底的燥热让他有些静不下心来。

他不是第一次跟随眼前这名老资格的侦探出任务了，但还是无法习惯对方的手段。

他肮脏、他卑劣、他毫无同情心——但偏偏就是这样的人才是平克顿的中流砥柱，他不认可对方的道德水平，但却又无法无视米尔顿那每年都在上涨的业绩。

“哦，你也说是‘曾经’了，我的朋友。”

米尔顿惬意的点燃一根雪茄放进嘴中——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工作之后总要做些什么来放松神经。

“‘曾经’就意味着不值钱，在这个时代，还有什么是不能遗忘的呢？”

“就像是那些曾经在美国的荒地上开垦出新城市的牛仔，他们有威力最大的手枪和最精湛的枪法，但还是被碾死在了文明的车轮下。”

任由烟草的香味抚平自己的神经，男人耐着性子深吸一口，吐出一口残缺的烟圈:

“跟何况她只是个明星……哼，一个在好莱坞的历史上甚至留不下什么痕迹的女人。”

米尔顿戏谑的笑了笑：“平克顿也擅长处理那些总是站在聚光灯之下的人物。”

罗斯轻轻打了个寒战。

他没有权力去翻看平克顿资料库里所有的文件，但却也能在多年的翻找下凑出一些零只半角——好莱坞？说那里是平克顿的杀戮场还差不多。

那里永远不缺焦点人物，一个消失，便再推出一个；有些影迷们会觉得他们的偶像只是退居幕后不再登上荧幕，但罗斯很清楚，那些人都离奇的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所以……”

米尔顿扔下香烟，想要拍拍罗斯的肩膀，却被对方下意识的躲了过去——他有些尴尬的收回悬在半空中的手，耸了耸肩：

“任务完成，我们现在就可以回家了，甚至还能给家人挑一些圣诞礼物。”

那滚滚的硝烟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在这城市的中央它宛若一座倒立的铁塔，行人们驻足观看、拍照，却不会有人随便接近那里。

罗斯看了看楼底逐渐汇聚的人流，稍稍朝下压了压——两个身着西服的外国人其实相当显眼。

米尔顿总是嫌弃这顶帽子很老土，但他却觉得正合适。

“……你真的觉得他就那么死了？”

跟随着已经有些失去耐心的米尔顿向下而去，罗斯却没有停下嘴巴的意思。

他翻找着脑海里已经烂熟于心的档案，对日本之旅结束之快表示质疑。

“从我们的情报来看，那个家伙简直就是一个完美的人……格斗、枪术、反侦察——根本就像是无所不通。”

“直到今天他的任务完成率依旧是百分百，你知道，即使在美国的历史上，这样的人也不多……”

“是根本没有，罗斯。”

米尔顿没有回头，但却还是斩钉截铁的纠正了罗斯的话：

“这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更别说是那些在枪口上喋血的赏金猎人了。”

“那为什么……”

“因为时代变了，蠢货！”

米尔顿突然停在了阶梯上，像是再也无法忍耐罗斯那恼人的疑问。

他将罗斯推向墙壁，恶狠狠的怒骂道：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挑这种方式来解决他？是因为你，孩子！”

“我？”

罗斯摸了摸腰间的枪套，不知所措。

“没错，是你！”

米尔顿怒吼着挥了挥手。唾沫几乎要飞溅到后者脸上：

“你以为你的任务成功率是多少？百分之二十！！连一半都做不到，你又怎么让平克顿派你一个人来日本？”

“想想你过去的所作所为吧，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你那套公正又古板的方式可行不通！”

“对面是亡命徒，你却用警察的方式来做事？开什么玩笑！要不是我的上司亲自要我带着你，我早就想再试试亲手打爆别人脑袋的感觉了！”

米尔顿的手指戳在罗斯的西装前袋上，刺痛了这名被平克顿内部关照甚多的年轻人。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无非就是展示那个猎人杀死了威廉的证据，然后再拘捕他回美国？”

“上帝，我敢保证他会在你掏出证据的前一刻一枪崩了你。”

“所以我才会选择那种你不会和他接触的方式……当然我也没想到他竟然不在家，一切完成的都是那么容易。”

米尔顿沉默了一会儿：

“你当然会有疑惑，你觉得那应该是个棘手的对手，就像是从前的平克顿探员在荒地上寻找那些通缉犯时的样子。”

“但时代变了，孩子，现在已经不是火枪的时代了；炸弹只是一把处决的刀，重要的是我们直接借用了日本政府的资料库，一举掌握到了他的位置和动向。”

“这才是我们美国人应该用的东西！科技和脑子！为什么你要放着全世界最顶尖的电脑不用，而选择去实地与那家伙面对面？”

“我们的目标就只是杀死那个崩了威廉的讨厌亚洲人而已，你不需要给他戴上手铐，然后回到平克顿！”

“看到了吗，只需砰的一声，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米尔顿双手作爆炸状，他对自己的做法引以为豪。

十几年来他一直都是如此，他永远也无法理解眼前这名后来者的风格，就像是对方也无法接受他的。

罗斯一直在坚守某些东西——哪怕那种东西已经化作了尘埃，成为了某些平克顿侦探尸体上的腐肉，他也不希望自己去违背它。

他没有去反驳米尔顿的话，甚至平静得仿佛不像是经历了一场暴风雨。

米尔顿见他一言不发，涨入脑中的血液主角退了下来，理智重新回到了高地。

他阴骘的看了一眼将表情藏在帽子下的罗斯，又看了一眼对方放在枪套旁的手，阴沉的扭头迈下了楼梯。

“米尔顿……你说时代变了，也许这句话并不全对。”

“没错，你这种迂腐的家伙每个时代都多得出奇，当然，死得也都很快。”

男人讽刺。

罗斯抬起帽檐，悄悄向米尔顿的背后比了个射击的手势。

“复仇是蠢人的游戏，不论是过去还是将来，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