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林父偷盗后，林雨歌的爷爷血压突然升高病倒了。姑姑和几个大爷连忙把爷爷送去了镇上的医院，几天过后爷爷在医院里去世了。

爷爷的灵棚搭在了大爷的院里。朱红色的棺材停放在灵棚的中央，灵案上摆放着爷爷的黑白遗照。棺材的两旁围跪着穿着孝服的亲属们，男女各一侧。

林雨歌和姐姐也都穿上了白色的孝衣戴着孝帽跟着林母还有其他的亲戚女眷们跪在一边。

家属们守在灵旁，每到有远房的亲朋来吊唁时，林雨歌就会跟着亲属们唱戏似得哭唱起来。村里的大人们都赶过来帮忙，灵棚外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以前村里有老人去世的时候，林雨歌和姐姐还有村里其他的小孩子们，也喜欢去葬礼上围观凑热闹。

她们喜欢看村里主管丧葬的主事，在葬礼上念一些她们听不懂的台词，每次念完那些守灵的亲属们都会跟着哭唱磕头。林雨歌她们观察着那些亲属，看谁是真哭，谁是装模作样假哭。听他们哭出来的声调悲凉，哀怨，婉转，有时候她们也会忍不住跟着掉泪。

村里的殡葬仪式，一般第二天的时候，主户家会请来唱戏的戏班子。一般条件的请两个戏班子，大户的人家请三四个戏班子。

爷爷葬礼第二天的时候，大爷请来了两个戏班子。

跟随戏班子而来的还有串乡卖小吃，卖玩具，卖，卖糖葫芦的小商贩们。小孩子们围在一个个摊位前，大人们围在唱戏的戏班子周围，那场景如果不是掺杂着阵阵滔天的哭声，真就如集市一般热闹。

林雨歌和姐姐跟随着林母跪坐在灵旁，有亲朋来吊唁的时候，她就跟着大人们哭唱。林雨歌哭不出眼泪，她弯头看看其他几个大爷家的姐姐们，她们也都只是哭唱，掉不出眼泪。

灵棚外有好多围观的大人小孩。林雨歌害怕被人指责白眼狼，没良心，她低着头，宽大的孝帽遮住她的脸，没人看到她是假哭。

所有人里，大姑哭的最伤心。她瘫坐在灵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声音都变得嘶哑起来。无论周围的人们怎么劝慰她，她都停不下来。

大姑患有严重的心脏病，有好几次大姑哭的晕了过去。一旁的人赶紧从她衣兜里面掏出速效救心丹，又使劲掐她的人中，她这才缓过气来。

几个大爷也是真哭。他们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林雨歌从没见过他们这个样子，觉得很是感动。再就是哥哥林风，爷爷生前最疼他，这个时候他也是真的很伤心，哭的眼睛红肿起来，除此之外的其他人就真的是唱比哭多一些了。

林雨歌觉得自己也应该哭出来，可是她跟着人群大声的哭唱着，却怎么也挤不出眼泪。

是自己冷漠吗？不是吧，林雨歌觉得可能是爷爷从小和他们接触的太少，感情没那么深刻吧的缘故吧！

在林雨歌的印象里爷爷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佝偻着身子身材微胖，走路时拄着拐杖慢悠悠的。林雨歌听父亲说过爷爷年轻时当过兵是个党员，退休前就在村部工作，一辈子勤勤恳恳，平平淡淡。

父亲还说爷爷为人很正直。以前在生产队的时候爷爷主管粮仓钥匙，那时家里孩子都多，粮食基本都不够吃，队上当官的大多有过为了家庭，多给自己家分点粮食粮票啥的，但爷爷却从不为家庭着想，没往家多拿过一粒米。父亲说当官不为家庭着想，一辈子没给孩子们存下什么家底，当官也没啥用，父亲说这些的时候语气里有责怪也有敬佩。

爷爷生前喜欢坐在马路边上的一个石凳上晒太阳。他常常是一边晒太阳，一边从腰上别的一个布袋子里，拿出一叠长条纸。撕一张，均匀地在纸上洒一些旱烟叶，然后搓成旱烟抽。

林雨歌和哥哥姐姐也时常那里一边晒太阳一边玩扔石子。

爷爷不爱说话也不爱笑，所以虽然明明是亲爷爷，但包括林雨歌在内的家族里的哥哥姐姐们，和爷爷也并没有像其他人家的祖孙般亲昵，爱围在爷爷身边嬉戏打闹。

她们见到爷爷的时候，往往就是礼貌性的喊一声爷爷，爷爷也是慢悠悠地答应着。有时如果爷爷屋门口看见他们，他也会叫住她们，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转回身，回屋拿几块蛋糕点心给他们吃。其他时候基本没啥交流。

所有的孩子里面，大家都觉得爷爷最偏爱哥哥林风。听父亲说哥哥的名字是爷爷取的，父亲结婚以后，爷爷一直跟着父亲住在一起，年轻时候还帮忙看顾哥哥。爷爷一直在林雨歌家里住了九年，直到家里孩子多了，拥挤了，爷爷才搬到了大爷家。

林雨歌知道爷爷有高血压和糖尿病，因为爷爷时常让哥哥跑道，去帮他买治疗高血压和糖尿病的药。而每次回来剩下的零钱都给哥哥当作了跑道费，有时五角，有时一块。这些钱对于孩子们来已经很多很多了，一毛钱的冰棍，五毛钱的方便面，两毛钱的辣条都是小孩子们喜欢吃的零食，可是每次剩下的钱，爷爷都是直接给哥哥，林雨歌她们每次都是眼巴巴地看着。那时候林雨歌觉得爷爷是重男轻女，可是三大爷家的哥哥小志也想帮爷爷买药可是每次爷爷都拒绝了，后来大家都说爷爷是偏心哥哥。这就是林雨歌对爷爷所有的印象。

林雨歌看着围在棺材周围的亲人们唯独少了自己的父亲。

爷爷临终前都没见到父亲最后一面，而父亲逃亡在外，没有人知道他的藏身之处，给他送个消息。父亲是那样孝顺的一个人，如果他回来知道自己的父亲去世，而自己却没能见到最后一面给自己的父亲送终，那对他来说是多么大的一个打击。也许这将成为父亲的一个遗憾，让他悔恨终生吧！

想到父亲得知这个消息时悲痛的样子，林雨歌觉得父亲很可怜。她不禁心疼起父亲，眼泪也不觉从眶里流了下来。

林雨歌盼着父亲回来，如果他能在爷爷入土之前在看到他的父亲一眼，也许他的悔恨就能减少一些。

这样想的不止林雨歌一个人。林雨歌守灵的时候，听到旁边围观的人群里有人说，林雨歌家周围出现了警察。林雨歌赶紧走出灵棚，她穿过人群果然看到有几个警察在隐蔽的角落里四处张望着。

不用思考林雨歌也知道，他们这是在守株待兔。他们猜想如果父亲得到消息，肯定会冒险来给爷爷送终吧。这是一个人最基本的孝道也是人性。警察就是抓住人的本性，潜伏在这里守株待兔，林父一旦出现，警察就会立刻把他抓走。

林雨歌把这个消息告诉林母和哥哥姐姐，林母听后也是显的有些慌乱。大家都默默祈祷着父亲不要出现。

直到葬礼结束父亲也没有出现，一家人既失落又感到庆幸。警察最终没等到人也撤退了，林雨歌一家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爷爷的棺木下葬完以后，清理完所有的杂务，大姑开始算账。

葬礼所花的费用几个兄弟均摊，林父没在家，林母依然出了自家该出的那一份。然后大姑又开始整理爷爷的遗物，爷爷一辈子没啥积蓄。大姑把爷爷所有的东西清理完，也不过几床被褥，一些旧衣服，几张泛黄的旧照片，还有二十多元的现金。这些是爷爷最后留在世上的所有东西。

“老爷子在老四家住的时间最长这床干净的被褥，给老四家吧！老爷子的旧衣服照片都烧了吧，人没了看着也是伤心。”

大姑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泛红，又有眼泪想要从眼眶里滚落出来，但她憋了回去。

“还有就是这点零钱……”大姑看了众人一眼，一大家的人都还在，几个大爷的哥哥姐姐也在。大姑扫视众人一眼后说：“老爷子生前最喜欢林风，这点零钱也不分了，给林风吧，算是遂了老爷子的愿。”

大姑的话说完，林雨歌明显看出两个大娘脸上的不悦，但几十块钱她们也不好争论什么，就都没作声。

大姑把钱递给了林风，几个哥哥姐姐都眼巴巴地看着，有羡慕有嫉妒。

东西分完人都散去了。大姑打包起爷爷的旧衣服和照片，突然她停顿了一下，她对着还没来的及走出门的林雨歌喊了一声：“等一下雨歌！”

林雨歌停下脚步回头，她看到姑姑从几张照片里挑出一张旧照片。

“给你爸留一张吧，你爸连你爷爷最后一面也没见到，这照片给他留个念想吧！跟你爸爸说，你爷爷不怪他……”姑姑说完这些眼睛又湿润了。

林雨歌接过照片，眼泪再也忍不住从眼眶里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