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言止看着她，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但他并未点头，而是将手中的‘猫头鹰’递了过去。

“是走是留，还得看他自己的意愿。”

话落，便是一松。

生怕那‘猫头鹰'掉在地上，顾宛安有些笨拙地接住，搂在怀里之后，却又有些无措，但她想要将怀中‘猫头鹰’交给站在一旁的黎姝时，却发现那笑容明艳的小姑娘已经走到了那位道长的身后，手里拿着零嘴，对着她耸了耸肩，露出了一脸爱莫能助的表情。

她也只好将‘猫头鹰'抱着，只是笑容有些不自然罢了。

还有想要抚摸它羽毛的右手，即将触碰到的时候，又放了下来，眼帘轻垂，贝齿微咬下唇，看着怀中缩着脑袋不敢见人的‘猫头鹰’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但这里不是你的归处，早些离开吧。”

她说着，便绕过苏言止他们，走到院门那边，将‘猫头鹰’放在了门外，然后转身，便将门合上。

那最后一点身影看不见的时候，顾宛安低着头，视线落在门脚处，那里沾了一些尘土，就如同她，也许过不了多久，同样也是这样的归宿。

这么多年了，已经够了。

只是报恩的话，真的，已经够了。

她也有些....累了，想睡一场永远也不会醒来的觉了。

眼眶有些酸涩，那一滴泪水滴落在尘埃里的时候，她感觉五脏六腑又开始疼痛起来，视线开始有些看不大清，喉中像是堵塞了些什么般，腥涩的味道一如既往地让人作呕，只是她靠着门边腰还未弯下一半，便是一口鲜血喷出来，就那样跌晕过去。

“宛安姑娘!”

混沌中，顾宛安仿佛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回到了七岁那年，那个时候，娘还没死，爹也还只是一个小大夫，那是一个桃花盛开的季节，她们一家三口一起去山上采药，她贪玩，追着一只蝴蝶走了好远，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迷路了。

那个时候她真的很害怕，偌大的山林中，飞鸟走兽什么都有，时不时蹿过的野兔更是会惊吓到她，她哭的撕心裂肺，然后就被一只‘猫头鹰'绊了一脚，五体投地趴在地上，差点没把她门牙磕掉，但她回过头想要对那绊倒她的东西踹上一脚时，却发现是一只受伤很严重的小鸟。

当初年纪小，以为是自己把那小鸟踩坏的，顿时是又难过又内疚，幸而平日里她跟着爹爹晒草药，也算识得一些止血的药草，而且这种药草山上并不难找，她便就近寻了一些，然后揉碎给它敷上，之后便抱着它继续找爹娘，一直到晚上，还是没找到，又困又饿之下，便靠在一颗大树身上昏睡了过去。

奇怪的是，等她醒来的时候，却是在家中，问及爹娘，只说是在寻找的过程中见到了晕在地上的自己，身边也并没有什么小鸟，孩提心性，这件事很快便忘了。

又是一年，娘亲生了一场大病去世了，但爹爹却突然走大运，挖到了一株千年何首乌，用卖何首乌的银子开了一家小医馆后，随着生意蒸蒸日上，医馆可扩张的更大，而他们家原本的小木屋也变成了大宅院，一切本该越来越好，但不知从何时起，她的身体开始越来越差，而爹爹也开始给她娶了继母。

起先，那继母待她还算不错，可等继母生下了妹妹弟弟之后，便开始越发看不顺她的存在，甚至暗地里吩咐下人故意挑衅于她，爹爹起先还管，后来见她身子一直不见好，成了个药不离身的拖累，便不再管她了。

但不知道为何，每次有奴仆欺负她的时候，第二天那位奴仆便会特别的倒霉，似乎冥冥之中，有谁在她身边守护着她一样，只是她肉眼凡胎，看不见罢了，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有后来克父克母，天煞孤星的命说，对此，她并不在意，因为她知道，这不过是因为所谓的婚事罢了。

其实被抢了过去，反倒让她心安，要知道那位常安郡妃的腿疾，其实一开始她并未想去治的，而且她也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能力去治，只是一次外出的时候正好碰上这位郡妃腿疾复发，然后她的那些随从便对着那医馆的老大夫刀剑相向，说是治不好便要人家老人家的脑袋，这岂不强人所难?

她心中气愤，但也知自己实力不允，但就在这个时候，身边撞过来一个人，踉跄几下，手心里出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灵药，治腿疾，荷包'四字，下意识地握住腰间荷包，打开一看，里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瓷瓶，里面有一颗褐色的丹药，闻起来满是药草的香味，但她竟是分辨不出来是什么成分组成。

来历不明的东西她自是不愿相信的，更何况那给字条的人写的字那么丑，但眼看着那老大夫便要被那常安郡妃的随从踹死了，她也管不了太多，便直接拿了药进去，岂料那常安郡妃也是个多疑多虑的，盘问了她许久，又分了一半丹药给身边的随从吃，见无毒之后，这才安心服下，之后对着她便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

看起来很是亲和，但她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许是她那些侍从欺负那老大夫时她并未阻拦的原因，又许是她身边嬷嬷一番言辞犀利的盘问的缘由，但她就是不想与这人过于接触，所以，那婚事，她本就不想应承下来，只是不知，原来在她心里不值一提的事情，在旁人眼里，却是天大的馅饼。

那一个个虚伪的嘴脸，哪怕时隔许久，她都还清晰地记着，而她，也被所谓的易招惹妖邪之物的体质，被送往了别院自生自灭，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见到他，虽然他从未说过自己的身份，来意，但直觉却告诉她，这么些年，一直在她身边守护着她的那个人，就是他，只是以前是暗中，现在却是明了。

也许是因为这样可以更好地照顾她，毕竟那些原先跟着她来到别院的丫鬟小厮早就偷偷跑回了府中，而她的继母，虽然知道，却也是故作不知，之后更是连送往别院的银钱都断了，摆明了是想让她死在别院，好在阿鹏对她照顾的妥帖，而她，也是为了他，才坚强地活了下来。

其实她早就知道阿鹏不是凡人，但顾及到他刻意隐瞒的心态，她也就一直装作不知，但有些人有些事，终究糊涂得了一时，糊弄不了一世，在离尘子他们到来的时候，她就隐隐猜到了什么，也明白前些日子阿鹏总是早出晚归，有时身上还会带伤回来的缘故，她不知道他是去干什么了，但她知道，定是与她有关。

因为每一次，他都会给她一些奇怪的东西吃，有时候她不想吃，他便会做出很受伤的表情，她不忍见他如此模样，便一次次妥协，说来也是有点自以为是，她曾经竟还以为他喜欢她，就因为当初她救了他，然后他报恩地守护在她身边，之后便自然而然地日久生情。

为此，她还为这份莫须有的两厢情愿苦恼过，毕竟她是人，他是妖，她的寿命无法陪他终老，却又舍不下他那份温暖，无数次唾骂自己的自私，可到头来，原来不是两厢情愿。

是一厢情愿啊。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到底，是她痴妄了。

但这并不是他的错，而且这其实也挺好的，原本她还纠结着，如今只剩下一个选择，便也不必迷茫了。

真的，挺好的，至少，等自己死后，他最多难过，却也不会绝望，而她，黄泉路上，奈河桥头，总有一碗孟婆汤在等着自己。

“苏言止，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