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造了李二的反
作者:a去年今日此门中 | 分类: | 字数:70.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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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丧子
好不容易,得大赦而归。
又时隔多年,薛元超能说什么呢?
马上拍马屁,“臣既有罪理当如此,绝不敢埋怨陛下。”
李治紧紧攥住他的手,“咱们君臣牢记此憾,自今起共为社稷,彼此珍重。来来,陪朕一同饮宴。”
说罢拉他到御宴前。
薛元超千恩万谢,却见皇后也在正高居竟吓得浑身颤抖,慌忙撒开李治的手,伏倒在地不住叩首:“罪臣参见皇后陛下。”
他看到武媚娘就害怕。
武媚娘早就忘了当初的事情。
看他如此害怕自己。
倒还算礼遇,竟也站起来,“薛爱卿,圣上一直挂念你,如今你们君臣挚友总算重逢了,快来坐。”
薛元超哪敢唐突?
连连摆手:“君臣有别,何况我如今只是一介布衣,还是在旁侍奉吧。”
说罢便往郝处俊、李敬玄等人身后一站,执手而立目不斜视,任凭李治再三邀请也不敢再亲近。
昔日好友谨慎成这样,李治暗自惋惜,却转而对媚娘道:“元超学才智过人,早年就曾担任黄门侍郎,这次归来朕想任命他为谏议大夫,你看如何?”
谏议大夫官阶正五品上,专门负责对朝政提意见,却不属于御史台管辖,在中书门下。
这虽是个闲职,但李治的用意很明显,先叫薛元超熟悉一下现今朝政状况,接下来应该就是拜相了!
武媚娘远远打量薛元超,心知此人跟自己恩怨也不少,但见他唯唯诺诺、谨小慎微,全然没了当年的锐气,不禁暗自冷笑。
受了这么多打击,此人总算学乖了!
索性直言:“陛下与他乃总角之交,即便任为宰相又有何不可?”
“正是!”李治要的便是这句话。
正当这时。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被吸引到西边,一场角抵尚未结束,又见西棚内一阵大乱,各式各样的艺人豁然而出,有耍盘子的,有顶大缸的,有戴着面具跳突厥舞的,有翻着跟斗打羯鼓的,鱼龙百戏精彩纷呈。
脑门上顶着一根两丈多的竹竿,而竿子顶端还站着个花衣小童,正优哉游哉吹笛子。
有个穿红袖袄的丫头玩陀螺,奇在她面前竟有大大小小二十多陀螺一并旋转,她却只拿一根皮鞭,左抽右打游刃有余。
还有一个身手里攥着一枝火把,时不时送入自己口中吞咽,正在众人惊讶之际,又见他两腮鼓起,一个炽烈的大火球从嘴里喷出。
众人看了心惊肉跳,李治却不禁失笑:“这玩意儿有意思,当赏。”
戴至德、张文瓘等人却不住摇头。
这实在不成话,这里是皇宫,把一群江湖艺人召进来胡闹,成什么体统?
昔日隋炀帝就爱这些玩意儿,走到哪儿带到哪儿,结果连国家都亡了。
武媚娘也不以为然。
看看东边,再瞧瞧西边,都觉索然无趣。
正在此时,太子家令阎庄匆忙登楼觐见,低眉顺目道:“启禀二圣,太子身体不适,恳请回宫休息,命我等侍奉圣驾。”
往远处的李弘望去,发现李弘脸色惨白,却仍恭恭敬敬伏在地上,向父母遥叩作别。李治赶忙挥了挥手,示意他只管去。
进来弘儿的病越来越重,连蒋孝璋都束手无策,东宫之忧已瞒不住任何人,这可如何是好?
武媚娘没说话,只是拍着李治的肩膀安慰。
对她而言弘儿的病未必是坏事。
虽然作为母亲她也很难过,但若不是弘儿身体差,太子都十来岁了,她又岂能一直揽权不放?
太子刚走不过半个时辰。
又闻下面一阵大乱,就在最靠近殿阶的那一席骚动起来,无数臣僚、宦官涌了过来,也不知出了什么事,连表演都没法进行了。
有人扯着喉咙高喊:“御医……御医……”
“又怎么了?”李治乃至众宰相都起身,扒着窗棂往下边张望,一时半会儿也搞不清。
过了一阵禀报:“启禀二圣,卫尉卿李弼突发心疾,猝死于宴上。”
“唉……”李治只觉脑袋一阵眩晕,跌坐在榻上。
出了这不吉利之事,什么兴致都没了,“散吧,都散了吧……”
朝廷重臣薨逝。
李治宣布废酺一日,大宴缩为两天。
第二日,文武百官全没了兴致,惨惨淡淡吃一餐,不到一个时辰人就走光了,原本喜气洋洋的大酺不欢而散。
不过李治的烦人事接二连三。
才过了一个月。
昔州录事参军张君彻状告蒋王李恽谋反,李治派侍御史调查此事,哪知还没到箕州李恽已自缢而死。
事后调查证明,状告李恽造反一事全无实据。
江、滕、蒋、虢四王贪暴豪奢是出名的,尤其李恽和李元婴,李恽昔日就因荒唐胡为被李世民教训过,李治也没少为之烦心,就在前一年还因李恽在遂州聚敛太甚,将之迁到箕州。
新年之际按例皇帝要给亲王赏赐,这次是每王五百段锦帛,李治却不给李元婴、李恽,声称:“滕叔、蒋兄自能经济,无须赐物,就赏他们每人两车麻,让他们自己拴缗钱去吧。”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丧子
或许正是这个举动惹了祸,话传到民间变了味,张君彻揣测上意以为皇帝想除掉蒋王,于是上书状告。
李恽被徙封又没得到新年赏赐,心里正打鼓,越想越害怕就自杀了。
无论李恽如何不好,终归是自己七哥,这么不明不白死了,李治追悔莫及,当即下令将诬告者张君彻处死,命李恽之子汝南王李炜嗣蒋王之位,并召其入京好言安抚。
几年皇族长辈纷纷凋敝,徐王李元礼、郑王李元懿、虢王李凤先后病故,蜀王李愔死于流放地,十三弟赵王李福英年早逝。
这些没威胁的王都死了。
倒是心头大患李泰和李恪越活越滋润。
因为李佑的存在,这两人不仅没有生命危险。
而且还各领一州兵马。
这让李治耿耿于怀。
李挥死了。
正好给李治一个理由,一个两人无法拒绝道理由。
宣布越王李贞、纪王李慎、曹王李明,吴王李恪,濮王李泰这个仅存的兄弟召到京师,以慰手足之情。
这理由合理合法。
李泰和李恪也无法拒绝。
便只能上了长安。
转眼又开春之后。
新年喜庆还未散尽,于阗王尉迟伏阇雄和波斯王卑路斯同时来到长安,一个是来邀功的,另一个是来求救的。
伏阇雄凭自己的力量和阴谋击退了吐蕃,自然希望进一步扩充实力,而李治此时也无暇多顾及西域,于是设立毗沙都督府,册封伏阇雄为都督,间接承认了其对于阗十州的统治。
至于卑路斯,说是觐见还不如说是逃难,波斯被大食打得无立锥之地,早已名存实亡,他带着家眷仓皇逃到长安,恳求大唐出兵帮忙,李治哪还有那闲心?
只能好言安慰,赐了他醴泉坊的一处宅邸,让他暂且住下。
知吐蕃的消息实在灵通,二王到长安没几天,吐蕃使者紧随而至。
先前双方罢兵,约好西域暂为两家共有,伏阇雄驱逐吐蕃、入唐请封破坏了约定,噶尔兄弟本就恨透伏阇雄,眼见大唐又与他勾勾搭搭,岂肯罢休?
但吐蕃使者很高明,决口不提毗沙都督府之事,反而提出两个条件。
第一,与吐谷浑复修邻好。
第二,请求通婚。
听上去堂而皇之充满友好,实则不然。吐谷浑在鄯州复立后根本无法自存,此地位于边界,部众不是投降吐蕃就是四处逃亡,
李治润立的可汗已经成了光杆司令。
无奈之下李治只好又将其迁至灵州境内,并置安乐州使其苟延残喘。
吐蕃打着复修邻好的旗号,其实意在图谋鄯州之地,这是李治不能答应的。
现在两国关系早已不是松赞干布迎娶文成公主那会儿了,随时可能剑拔弩张,大唐的公主嫁过去就等于人质。
而且当年的文成公主只是宗室之女,被李世民认为己女,但这次吐蕃一张口,竟要李治的亲女儿太平公主。
非常难办。
吐蕃认为这就是履行和李佑联合的承诺,故意刁难。
要是李治你既然觉得难办,那就别办了。
谁知道李治并没有翻脸。
原因也颇多。
首先,自大非川之战后唐军颇有畏惧之意,这时候难以找到合适的将领。
第二,新罗负隅顽抗,为根除这麻烦,李治投入了大量兵力,根本无暇西顾。
虽然如此,但是吐蕃这次是带着李佑的任务来的。
麻烦并没有完。
李治拒绝吐蕃一切要求,再度开战的日子恐怕不远啦。
由于这一桩桩烦心事,李治稍有好转的病体又开始变坏,莫说是看奏疏,连隔天一次走过场的朝会都快成了折磨,于是再度下诏,以太子监国。
然而现在全天下人都知道,太子是一个比他父皇病得更严重的病夫,岂能肩负重任?
所以实际上太子监国只是一个名号。
日常政务还是由皇后处置,最后颁布太子的教令或以太子名义批示奏疏。
而太子有病,这最终的决定权自然落在太子辅佐者身上,也就是兼任太子庶子的宰相们。
这实在是一个无可奈何的权宜之法,且不论效果如何,媚娘与郝处俊为首的几个宰相早结成了冤家。
皇后拥有中宫之贵,有一群参谋机要的学士,又能向李治吹枕边风,宰相终究是人臣,想把她赶回后宫是办不到的。
宰相掌握三省行政,人脉甚广,又有辅弼太子的名分,有权驳回皇后命令,就罢免他们也得通过李治。
偏偏李治大半心思都在养病,不愿过问乱七八糟之事。
于是就成了拉锯战,整个北唐处于摆烂的状态。
皇后和宰相们谁也奈何不了谁,国家行政就在这种半僵持的状态下勉强运行。
在这个似乎所有人都感到力不从心的春天。
圣驾再度离开长安前往洛阳,理由是避暑,顺便接收东面的军报。
但与以往不同的是,李弘不再留守长安,而是随驾同行。
虽然谁也不曾公开原因,但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位孝顺仁慈的皇太子病情日益严重,他们一家能够共度的欢乐时光已经不多了。
合璧宫建于显庆五年,正是李治击败长孙无忌、吞并百济,最春风得意之时,此后不久李治便感染风疾。
故而这座宫苑承载着他们最美好的记忆,那时李治雄姿英发,媚娘贤惠妩媚。
可惜世事无常。
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和因此导致的权力变革几乎让两人的关系面目全非。
不过命运的残酷绝非仅此而已,合璧宫注定要再蒙受一次厄运,完全粉碎昔日所有美好,成为李治和媚娘痛苦的回忆。
李弘病入膏肓已不是秘密。
李治此番东巡之所以把他带在身边,一来是洛阳气候温和、风景优美,想让他散散心。
二来也是怕他命不久长,唯恐见不到最后一面。
果不其然,洛阳的美景并不能挽留李弘的生命,他刚住进合璧宫,病情就迅速恶化,开始大口咯血,仅仅几天工夫便。
蒋孝璋尽施手段无可挽救,只得自认无能,向二圣叩首请罪。
李治又把张文仲、明崇俨乃至已经致仕的上官琮统统找来,依旧束手无策,勉勉强强拖到三月底。
俨然已到大限之日。
沉沉夜幕掩盖了一切美好。
殿内却灯火辉煌,照如白昼一般。
灯是李治下令点的,他觉得黑暗不吉利,似乎儿子的生命会被黑夜一点点吞噬,于是几乎把宫内所有灯烛都集中过来,要驱走这可恶的黑暗。
但无济于事,到这会儿李弘已经不咳了,或者说是没力气再咳了,他实在太累、太困,只想合上眼睛美美睡一觉,却又怕眼睛一闭就再也睁不开了。
唯有强撑着,期盼黎明的到来。
李治和武媚娘守在他身边,一个满面焦急坐立不定,一个浑浑噩噩低头叹息。
李弘见父皇悲伤,竟还强打精神出言安慰:“父皇莫哭,您身上有病,况朝廷事大,仗还没打完,莫劳神费心……”
的确如此,新罗战事胶着。
更令人忧虑的是,与吐蕃之间随时可能重起战火,到时候又是两线作战的困局。
李治见他到这步田地还在为自己的社稷忧心,有眼泪几不能忍,强自压抑着道:“你放心,放心……咱父子都要好好养病,将来……将来……”
欺人欺不了己,儿子还有将来吗?
“只可惜,父皇将来龙驭宾天之日,儿不能送父皇了。”
“不许说这等丧气话,你没事,咱们都没事的……”
“孩儿终是放心不下您的身体,父皇乃千古罕有之明君仁主,孩儿永远赶不上。”
李治心都快碎了,哽咽得一个字都说不出。
武媚娘却以锦帕拭面,装作擦拭那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心中暗忖。
千古罕有之明君仁主?
错用李义府以至于贪腐误国,听信上官仪险些轻易废后,不能乾纲独断而致党争不休,你父亲他明吗?
一步步将舅父长孙无忌逼至死地,动辄让臣下甚至让我给他背黑锅,他又真的仁吗?
傻孩子,你不懂啊。
李治见他如此仁爱孝悌,念叨着每个人的好,再也撑不住了,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天不佑我,为何偏要夺我之良嗣?
武媚娘正独自思考。
却见李弘正凄惨地凝望自己,武媚娘忙扑倒在床边,紧紧攥住儿子干枯的手:“你有什么话,只管跟娘说。”
她比李治现实得多,胳臂再长拉不住短命鬼,什么宽心话都没用,有什么遗言就让儿子说吧,别让孩子再有遗憾。
李弘的呼吸已越来越困难,只觉胸口仿佛压了块大石头,喉头便似被什么人狠狠扼住了,断断续续道:“娘啊……劳您多年来为儿费费心……我身子不济,难以监国,大唐社稷多亏您……您要保重身体……别再着急生气……别再……”
武媚娘闻听此言,感觉终于又悲又愧。
你怎就不明白?
即便你没病,娘还是要涉足朝堂,娘就是个爱荣耀、爱管事、爱权力的人,你为何要把所有错都往自己身上揽呢?
我的傻孩子,你怎就这么善良呢!
两句话未说完,李弘的身子忽然颤抖起来,额上渗出滚滚的稀汗,却兀自望着母亲,翕动着干瘪的双唇,似乎还在说什么,却已听不清楚。
武媚娘忙把耳朵附到他唇边,费劲巴力才勉强听到点儿,“娘……收手吧……过犹不及……”
虽然那声音已微弱得如蚊子叫,媚娘却不禁悚然。
她抬起头看着儿子,却见李弘两只眼睛漫无目的地游移着,胸口急速起伏,已神志不清。
武媚娘不忍再看下去,扭过头望着窗外无尽的黑夜。
弘儿从小广读诗书,又清楚知道自己家族的历史,他是真不了解这个世界,还是刻意回避一切?
或许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得、什么都洞若观火,却甘愿只做一个纯粹的孝子。
这样内心不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