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世上，凡人能感动老天的不多，而他生性洒脱随性，若无心相助，老天就是给他下一百道法旨也雷打不动。

可凡人不知这个道理，登上帝位的夏启更不知。

凡人向来最擅长的，便是遗忘恩德和放过自个的良心，所以寒少宇未踏出考验人性的那一步，而是调转方向，去了别处闲逛，一连逛了数十年，直到老豹猫自省，写了数道书信请他回南郊。

寒少宇回南郊那一年，从某神地得到消息，听说应龙氏的后人们再不驻守祖地图腾，迁移去别处讨生活去了。

寒少宇未责怪那些力士的后人，后人和先祖总是会有德行相悖之处，先祖对他的神化和尊崇也只是在战场大境之下凡人趋从依附强者的一种本能罢了，总有一日，当境况安稳当强者沉寂的时候，这种本能会消失，这是一种正常的变化，而要唤醒本能，只需再一次境况混乱即可。

那之后，他笃信这辈子都不大可能再见此类上古氏族图腾，也如同预料，除了凤族遗民众多，部族文化和图腾被完美继承保留下来，其他上古氏族的图腾早在时境变迁中变成了历史尘埃，大风一吹，便不知被刮向何处，连个痕迹都不会落下。

“二表兄，其实你在这方面只是懒得折腾。”某次同凤熙喝酒，老凤凰喝大发大舌头，同情脸拍他肩，“你同那些有图腾氏族的将军一样，都犯了一个错误，那便是什么都依赖信众，我们凤族人就不一样，我们就是自个的信众，不立庙宇，没有信徒，但是我们……我们鸟儿多呀，我们生自个的鸟崽，传承自个的信仰文化，只要鸟崽不绝，图腾就永远在衣袍上绣着，器物上绘着，坟墓上雕着。其实你也可以，你看我那表侄寒奕轩，他多能生啊，要不你不好意思的话，把你那图腾画一份给我，我去找表侄儿，让他传承应龙氏的部落文明，将这图腾世代传下去，你说好不好？”

寒少宇抬手拍拍老凤凰的脸，“阿熙，你醉了，图腾氏族乃至文明都是死物，我什么时候看重过这个？”

老凤凰打了个酒嗝，瘫在他的躺椅上呵呵直乐。

“你不看重，未必你儿子不看重，我估计他呀，只要能让天下人记住你功绩，能让人记住他是你应龙神君独子的事物，他都会看重的。哎呀你放心啦，咱俩才是铁打的亲戚，二表兄你是什么样的，表弟我清楚得很，刚说那些是玩笑，我权且一说，你权且一乐，图腾这东西又不是咱们画的，跟你我丁点关系没有，还不如……还不如这桌上让人醉生梦死的一坛好酒！”

寒少宇并未多言，自阿菁被贬下凡，凤熙不是喝醉酒，便是去凡界的妓馆同妓子厮混，他总说他不会明白他的感受，可他又不是铁石心肠，如何会不明白……

只是没想到，他一直忘记的东西，君上会一直铭记，还遣了天工府的顶级匠师来，寥寥数笔，隔着一障云，为他在封帅台上镌刻下曾经属于他，后来又被天下淡忘的东西，寒少宇不知君上想做什么，是想他站在往昔的声名和功绩之上驱除蚩方俯瞰苍生，还是想提醒他拿了这帅印，他便必须要恢复到当年白战神横扫八荒六合的威武之势？

或许都有，或许都不是。

他更愿意相信君上这是别出心裁送他的封帅贺礼，他是在对他说：“看！黄龙！你就如这图腾，这些年一直在朕心里！早年的君臣之谊，同甘共苦，朕从未淡忘，一直铭记！”

当然，寒少宇知道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时隔多年再次见到君上那日，他的表情和白发，早已不是记忆中当年那个黄帝轩辕，大巫总说时间能改变很多东西，君上自然也一样，大巫又总说时间不能改变很多东西，例如情爱，例如初心。

“虽然不想承认，可寒大帅或许真是我这辈子见过的，初心守得最好的神仙呐！”

大巫那日同他说这些，三杯酒下肚，便显了醉态。

“情爱不一定。”寒少宇未因那句称赞而喜悦，“你看这凡世天上，男女成婚，情爱便最终演化成亲情，说得好些它是转变升华，说的不好，便是死在了柴米油盐之中，可变了就是变了，哪里算得是时间不能改变的东西呢？”

“你说的很对。”大巫一脸醉态又点头，“可是这还是要分人哒，情至深处，至死不渝，生死都无法改变，何况生活琐事柴米油盐，大多数人将生活活成了生的样子，却怎么都活不出活的姿态，那是他们自己的问题，情爱死了，亲情还在，说的不好听一点，是他们不会维系处置和爱侣之间的关系，或者说，瞎凑合过呗，他们根本就没想过或许找错了爱侣呢！”

寒少宇出身站在封帅台上，任凭云上铛铛响声不绝，任凭脚下的图腾在火星四溅中被勾勒出完整形状，脑子的思绪乱七八糟的，往昔的经历，同谁说的什么话，全都一幕幕涌进来，倒是没注意那些莹虫何时飞离，更未注意灯盏是何时点起来。

“黄龙，启帅印，点将……”

君上悠长的声音底气十足，他这一现身夺帅，踢飞杨戬的那一脚，似乎也将上古神族一直在天庭折损的颜面，全都踹了回来。

封帅台上有一方不大木盒，上头的金锁虚垂，寒少宇藏在袖子里的手攒成了拳头，有那么一瞬间，他竟有掉头直接离开的冲动。

他很想那么做，却不能那么做，从他踏上擂台那一脚起，南郊所有仙怪的命运，便同他紧紧锁在一处，此时离开，便是犯上欺君的大罪，大罪当斩，不止他的龙脑袋落地，连同眷侣，家臣，侍卫，相熟，甚至整个西荒都要连坐，阿烈青鸾都脱不开干系。

他又想起几日前九黎肆虐南郊神地，那些死于祸乱中的仙怪，孩子，拳头便攒得更紧了些，咬牙开了金锁打开木盒，里头躺着一只半个巴掌大的碧玉印玺，不知什么兽四爪蹲坐在一片祥云之上，印玺是新制，翻过来，底面刻着“神威元帅”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