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说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玉帝听的清楚。寒少宇承认他是故意，他知玉帝怕什么，自然拣什么说。

玉帝果然变了脸色，嘴角抽了两抽，眼一闭头撇向一边，并未开口。寒少宇吃定他把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也吃定他怕自个说到做到，真将他从云上踹下去交给妖怪处置。张百忍是有点糊涂，但不傻，他知道自个的名声在妖界有多难听，更知道一旦栽在妖怪手里，他又会落得什么下场。

“玉帝歇歇吧……”鸟儿发声儿，没有长篇大论，寥寥数语，配上清浅的声音，倒是比什么都管用，“今日这样的局面，继续闹下去，对谁都不好。”

缓了些时候，张百忍长舒一口气，似是把所有憋闷都吐出去，“青先生，寡人真的错了么……”

对自个的称呼变了，没用“朕”，而是“寡人”，听来确没有高高在上的感觉，鸟儿这样温润的性子对付张百忍这自我的家伙，倒是妥帖得恰到好处。

“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鸟儿道，“这是整个神界的态度问题，神仙素日高高在上，瞧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自诩对四海八荒有说不尽道不完的功德，但若有包容万象之心，为何视野仙妖怪为不入流？摸着良心说，我承认野仙不如你们正仙行事严谨，是放荡了些，胡为了些，我也承认妖怪里有许多为了精进修为祸害凡人，滥杀无辜。但那只是一部分，野仙妖怪里也有一心向善的，那神仙为何看不到这些好的，只揪着坏的不放呢？再说，那一场食养风潮，除了您怕仙怪们记恨招致杀身之祸，以至于英雄帖散播天下广而告之比武夺帅，明面上是展示自个接纳的胸怀，暗地里却要埋伏重兵伏于云中以防不测。其实不止您有所担忧，仙怪们难道就没有吗？他们可怕您是找借口一网打尽，所以刀兵在手，棍棒毫不离身。双方都有防备，未动手，就是缺少一个契机……”

玉帝听罢点头，“火狐狸就是这个契机，火狐狸狡诈，他飞升是我不重视，只遣他去文昌帝君宫里掌灯，其实一切都是因为我，我蒙受天恩被点为玉帝，就觉得自己是清修时刻苦，修为的境界早超其他神仙，我自恃太高，打心底看不起那个瞧不起这个，所以在火狐狸一事同孙悟空一事上，前后都犯了同样的错误。”

寒少宇心说想不到真想不到，他家的小鸟还真好使，这口才真不错，谁见过张百忍这种虚心受教的样子了。

鸟儿又道：“全是您的过错也言重，这是神界大环境的问题，其实人无完人，神也无完神，自我入南郊，和南郊的神仙们相处，我就发现是个神仙都有些毛病，比如我们家这个，他开口‘愚蠢的凡人’，闭口‘愚蠢的凡人’，其他神仙是瞧不起野仙仙怪，我家的这个就特别奇葩，他就瞧不起凡人……”

顿了顿，又加了句：“当然，我自个也有些毛病，我是鸟儿，鸟儿遇到事情胆小，好奇心又重，不大喜欢开罪什么人，但对我家的这个，欺负得过分。”

鸟儿有自知之明，素日也会时常自省，但自省不自省是一回事，更正不更正就是另一回事。张百忍听他这番话，表情又好看不少，点头，“青先生说的是，青先生分析的有道理，那么请问青先生，寡人刚刚激动造成当下场面，闹成这样，该如何收场才是？”

“先请问玉帝您，是否还打算继续比武夺帅，是否还打算将仙妖和谐的局面更近一步？”

“自然是要的。”玉帝答，“大局之下，自武神重伤后，寡人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九黎危害的不止是神界，也对野仙妖怪侵扰，野仙妖怪之中，有不少像青先生您，像兔子先生一样有真才实学的高人，若能同神界联合共同对付九黎巫部，必然胜算极大了。”

“玉帝是明事理的神仙。”鸟儿道，“那再请问，若我能化解今日局面，却需要您折几分颜面，玉帝可愿意？”

“这个……”

果然，但凡牵涉上脸面，玉帝就瞻前顾后起来，鸟儿并不打算就此作罢，只道：“但是这只是暂时，有很多时候，脸面这个东西，没了还可以捡回来，而且捡回之后，威望更高，名声也更好……”

“还有这种好事儿？”

玉帝有些不信，鸟儿微微一笑，笑容极具亲和力，仔细讲给他听，“就比如，今日您折几分脸面，拿出诚意不要高高在上，只带我和寒少宇到底下去，站在擂台上好好自我检讨今日所为。您说这番话的时候，必然是会折损脸面的，甚至观战的大小神仙都会觉得面上无光，还有一些狂妄的妖怪，也会借机奚落您是忌惮九黎放下身段，求他们帮扶共同御敌，您得咬紧牙关撑住喽，因为只要您撑住，说得诚恳，止了这场干戈，让所有仙怪看到您为大局所做的牺牲，待过了这场战事，您宽容大度，接纳仙怪的名声一定会被野仙妖怪们传开，那时您定会威望更高，名声也更好。”

玉帝不傻，默了良久，捻须思量，啪地一声，右拳击上左掌。

“妙哉！”他道，“可是单只青先生同寒少宇陪我，若出意外可怎么得了，不如我调些卫士同去？”

寒少宇为张百忍这胆色翻了个白眼，心说张百忍这行事拘谨胆小如鼠的毛病真是无药可救。

“不可！”鸟儿回绝，“寒少宇是神界首位庇护仙怪的神君，名声早在妖界传开了，又有战神之名，所以他若陪您，可信度极高，我又同他成过亲，是野仙，我俩同时露面，那些仙怪一定愿意止干戈。您同我们下去，此举是展示您‘清除外患，神妖和谐’的决心，也是同仙怪和解的诚意。若带卫士前往，决心没有了，诚意也没有了，仙怪们反而会认为您是故意挑衅，说不定，局面会闹得更僵更糟。”

玉帝又想了想，只好回：“那好吧，烦请青先生庇护，烦请寒少宇庇护。”

鸟儿应了起身，寒少宇却抱了双手，侧身抬了一只脚翘在长凳上，“那个谁，你说烦请谁？”

张百忍眉毛一跳，看模样是想发飙，又生生忍了，半天憋出句：“烦请白战神……”

“烦请我如何？”

“庇护……”张百忍憋气沉声道，“所以寒少宇，你这厮庇护朕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