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少宇自己也不知在花树下坐了多久，只看沥胆扫了花又落，落了又扫，折腾了几回，心里憋火，不知为什么。若说是因猫妖老板娘，大可不必，他还没不近人情到要同妖怪计较，若说是因玉帝，更不必，玉帝老儿飞升在后，从来不敢拿他怎样，驳了又如何，告他黑状又如何，反正四海八荒他的闲话满天飞，早不在乎，多一桩恶毒的也豁的出去。

“主人，你又发什么脾气？”沥胆支吾半晌，终于敢开口问他，“有空可以多看看佛经道典，养心养性。”

“闭嘴吧你！别跟我提什么佛经什么道典！我什么时候看过那种玩意儿！”

“不提就不提，您老跟我发什么脾气，伺候不起……”

沥胆念叨一句，丢了扫把跑掉了，寒少宇仰头看了眼缓缓而落的落花，知道不是自个将八首蛟气跑，而是落花不断，八首蛟又懒，扫不干净便寻个理由不扫了。

再忍你百余年，自有寒飞羽治你！

心中骂了一句，阖了眼清心静气，没多久，一声咳嗽打断清静，睁眼小鸟踏落花而来，走到面前，微倾了身子看他。

“谈妥了。”鸟儿道，“你在妖市外扎一排帐篷，天庭的武神不得入妖市，就住帐篷里，阿水每日会带徒弟去那儿为武神们诊治，一日三餐自有仙怪送上，但吃什么由他们说了算，你不准插手。”

“吃粑粑也由他们说了算？”

一问出口，小鸟的俊眉抽了两抽，似乎有扇他巴掌的冲动，但没有动手。

“不假。”他道，“正是如此，总之妖市是我的你不准掺和，武神是你讨来的，交由兔子收治，兔子又是我徒弟，所以还是我做主，不劳你操心。”

“那就随便吧。”寒少宇看看小鸟，小鸟一本正经跟他说这些的样子很可爱，却有些疏远，“就是别把武神折腾死了，让我跟玉帝没法交代。”

“他们自有分寸，不劳你操心。”

小鸟又是这句，最后五字，格外疏远，寒少宇看他一眼，仰头靠在花树底下，阖上眼睛，不知为何他觉得很累，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中，安静地连花瓣落在地面的声音都听得清楚，却没有离去的脚步声，有人在身边坐下，温暖覆上，冷冰冰的身体大半被温热包裹。

“真生气了。”不是疑问句，睁眼，小鸟张开手臂抱着他，下巴抵在他肩上，清澈的眼睛带点儿戏谑，“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

“我为什么生气？”寒少宇道，“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因为那天晚上，从九重天回来那晚，我说你是千年应龙是神君大人，从未经历过那些事情，将你一棍子打死，同我划为两派……”小鸟笑了一下，箍着他的手臂又紧了紧，“气话也信？你这神君是不是忒小心眼，一句话让你记恨到现在？”

“我是不是小心眼你不清楚？”心情莫名其妙好了些，家臣都知道他的脾气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当然，来得莫名其妙，去的也莫名其妙，“你什么气话都可以说，以后这种还是不要说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抓不牢你，虚无缥缈的，这一刻或许在，下一刻也许就离开不再回来了……”

小鸟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却未开口，就那么靠着他。很多时候寒少宇也觉得自己很矫情，偶尔冒出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毫无倾泻之处，最后莫名其妙全发泄在小鸟身上，等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重归平静，掐把鸟儿的脸，仿佛一切又没有发生。

“哎！老板娘他们不会真的打算给武神们吃粑粑吧？”

“没那么缺德……”鸟儿看他一本正经询问觉得好笑，“不过也好不到哪儿去，估计什么馊饭馊菜少不了，或者哪道菜盐放多了，哪道菜没洗过，哪道汤里的肉根本没炖熟……哎呀你就别管也别过问了，反正那些武神来，你就装装神君的样子，接风宴摆得像样一点尽一下地主之谊，往后偶尔去探望，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安抚一番，其他的让仙怪们打击报复一下吧，让他们解解气，只要搞不死神，让你最后能跟玉帝交差就行，好不好？”

“一切随你。”

说了这句，小鸟打了个哈欠身体后仰躺在他腿上，缤纷落花从树上缓缓降落，似是给整个神殿都降了一场花雨。那日下午自妖市来了两个小厮，通报说东海来人已按要求扣下了，那位东海太子关在一处，一日三餐皆由猫妖夫妇照管。

寒少宇问及那位东海太子近况，小厮答说吃得饱睡得好，就是喜欢摆架子特挑食，老板送的酒菜，若不满他意，一定会叫嚣嚷嚷大半天让仙怪们不得安宁，老板又因他是您的孙儿，不敢下重手殴打，只能顺着那位太子的意思来，他要吃什么给做什么，要喝什么给拿什么。

“惯他臭毛病，一条小龙在父祖的地盘上装什么大爷！”寒少宇骂了句，又好奇，多嘴一问，“这么大派头他是要吃什么？”

“还能有什么！”小厮提这个咬牙切齿，“鲍鱼龙虾，燕窝精肚！不给就闹！大呼小叫烦得老板头疼！说句不好听的话……您老都没有那么难伺候！”

寒少宇眨眨眼，越听这话越觉得不对，抬手一扯小鸟，“哎！阿臣他刚刚是不是在骂我？”

“没有，他是在夸你！”小鸟眼也不抬答，“就是夸的有些放肆，你不必纠结。”

“喔……”明知小鸟是在糊弄敷衍，还是乐意听他的话，再看那小厮，“我南郊虽然临海，海却和我神殿位置相对在另一头，这里最近的市集即使是神马驾车也要一个时辰，这么过分的要求，你们老板竟然应下了？”

小厮点头，“应下了，主要是这位东海太子，说到底是您老的后裔，您庇护我们是大恩德，仙怪们感激在心，也不想苛待。”

“回去跟你们老板说，不必，不用，随便苛待，饿了给个馒头，渴了给瓢凉水，敢吵吵就打，不闭嘴，就往死里打，神君大人说自己的后裔多的自个都数不完，死一个两个没事，反正不会断子绝孙。”

小厮转头去看鸟儿，似乎并不相信他说的是真的，鸟儿点头，他才应了退下。

“你怎么如此狠心？”鸟儿偏头看他，眼中的戏谑不减反增，“妖市的酒窖就那么大点儿地方，听说这回东海来使有二十多位，再来几拨你关哪儿？关得多了，仙怪们可要看管不过来了。”

“事不过三。”寒少宇道，“要不我们打个赌，再扣一拨来使，东海那乖孙绝对典着脸到南郊，带着一大堆银钱赎回他那个儿子。”

小鸟想了想，“我觉得没这么快，起码还要来两拨，东海水君知道自己最喜欢的儿子被扣缓了几日才派使节来讨人，说明他是个颇沉得住气的神仙……赌注是什么？”

“这儿景致不错，若你输了，不如就在这儿用一用我的孽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