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很生气，就在诸将军面前破口大骂，骂他辜负圣意骂他不识好歹，还说自己本来的打算是再留大巫几年，让他竭尽其力治理国家完善法度，等百姓的日子过得好一些了，大巫若还有隐退之意，自己一定给他通关的批文。

寒少宇不知君上说的是不是真的，他记得他父亲说过，能坐上首领之位的，一定舍弃了许多旁人不知的东西，君上舍弃了什么？他自个舍弃就算，如今还让大巫也牺牲成这样么？

也许君上也有苦衷吧，可为一个苦衷闹到这样的地步，大巫以这种方式离开，真的值得吗？

他当时看着大巫的尸身，心中憋着口气，想不通有什么是比性命还要重要的，君上不给大巫批文，是想将他留在身边继续辅佐，可闹到这个境地，大巫连命也丢了，又何谈辅佐不辅佐呢？

“臣下无罪……”一直憋到君上发泄完毕，他才替自个辩解，“臣下只是同大巫喝了酒，其他一概不知，酒醉之后实在没法照顾大巫，想着在营中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也不会出问题，至于发生这种事臣下也觉得不可思议。君上还是找个懂行的来验验吧，大巫身上并无外伤，也不可能是和臣下喝的酒出了问题，毕竟臣下也喝了很多，臣下当时拎着酒坛去找他，本来是看他心情不好，想劝他留下，好好辅佐君上过几年再提隐退之事，当时行程仓促也没带酒碗，喝到最后也分不清谁喝了哪坛，所以绝不可能有人在酒里动手脚，不然臣下不可能好端端站在这里。”

其实寒少宇清楚那酒是有点问题的，他和大巫两个好酒之人只分喝了两坛，昨夜他就醉的不省人事，没有把这件事情说出来是因为不想招惹更多麻烦。他长年被君上器重久居高位统领全军，惹得颇多将军眼红，从那些人嘴里说出的风言风语，私下也听到过一些，不做计较只是因为那些人也掂量得清楚自个轻重，只是动动嘴皮子发泄，也做不出其他更出格的事情。

但现在他跪在那里，被君上用这样的语气质问，他们之间原本良好的君臣关系已出现信任危机，这个时候说这些，难保居心叵测者不会落井下石，若在这个档口借题污蔑，跟君上说他如此酒量喝那么点儿竟然醉了，一定是酒出了问题，一定是他想要谋害大巫，给自己也下了药只为摆脱嫌疑。君上正在气头上，难免不会听信谗言，届时自己百口莫辩……

“去把医官叫来。”

这番话君上听进去了，寒少宇看了寒啸天一眼，寒啸天了然，主动请命出帐，很快就将部落里几个最有名气的医官找来。

那几个医官查看了大巫的尸身，叽里咕噜也不知讨论了些什么东西，讨论了颇久停了，跟君上说他们并未查出大巫死因，但大巫身上没有外伤，嘴巴里也找不到任何毒物的痕迹，他死时面容平和，没有任何挣扎和痛苦的迹象，并不像是被人杀害，所以他应该是无辜的。

君上听这些没有再生气，想了想，问那几个医官，“那大巫是生了病吗？”

那几个医官听这问又作了短暂的讨论，其中一个年老些的走出来答：“大巫虽然身形瘦弱，看着弱不禁风，但素日看他，病征却是没有的，虽然不排除突然暴毙的可能，但臣下要对您说实话，这种可能性并不高，只是可以确定和寒大帅没关系……”

君上疑惑难消，又召见了几个昨夜巡守的兵士，又问了昨夜值夜的小统领，他们都说只看见寒少宇同大巫喝了大半夜的酒，喝完便走了，过不久寒啸天将军还不辞辛苦给大巫送了条被子来，寒啸天将军给大巫盖好被子，大巫还醒了一次，还跟寒啸天将军道了谢，又躺下睡了，大概是困极，呼噜声很大很吵，附近帐子里的将士都听见了，只是清晨再看，大巫还在睡，素日那个点他早醒了，大家觉得奇怪才想去叫醒他，结果就发现他早已死去多时。

那几个帐子里的兵士都能证明小统领所言非虚，也能证实寒少宇回帐休息就再没出来过，寒啸天将军送去被子离开后也没在折回，大巫在草地上裹着被子睡了一晚，整晚都没有人去骚扰过他。

“那还真是怪了……”凤熙在此时出声，“难不成这大巫还会金蝉脱壳？把肉身留在这儿，灵魂则飘到外头去当他的隐世高人了？”

寒少宇翘唇看了凤熙一眼，老凤凰这老鸟儿素日嘴欠讨厌，今日却聪明地将嘴欠的才能用到了正途上，他此话一出，果不其然那些没头没脑的将军就开始议论纷纷，大巫这些年的未卜先知给这些孔武有力的家伙留下太多印象，虽然不想承认一个巫族人本事滔天，但他们心里是信服的。现在他们都认同凤熙的说法，认为大巫本来就是上天派来辅佐君上的神人，天下安定之后，他就要回去了，君上不给他通关批文也许是触犯了老天，老天爷就用这个方法将大巫召回，此时他一定在某处他们找不到的地界儿做他的隐世高人继续修行，说不定过个几百年天下再乱，他又会感召天命出来，辅佐下一个贤主开创另一片盛世。

他们议论的时候，君上听得很认真，似乎也觉得有些道理，良久点头。

“是我心急，冤枉你了，黄龙起来吧，让你白白跪了这么些时辰，得罪之处，望你体谅，不要记恨我……”

“臣下不敢。”寒少宇答，“其实臣下听到那些将军的推测，想起昨夜做了个梦，梦见大巫跟我诀别，他说让我珍重，再见……”

君上叹了一声，仰头看向帐顶，试图将漫上眼眶的泪水憋回去，自然是失败了。

“他这真是想离开我啊……”君上叹道，“大巫之后，我到哪里再去找个他这样的治世能臣！”

那日之后，大巫在一个雨天下葬，君上让工匠用桐木打了个厚实的大棺材，又用柔软的兽皮做衬，大巫的遗体被埋葬在一片风景秀丽的山岗上，丧事并不隆重。寒少宇精心帮他挑了几坛好酒，还有一套陶制酒具一起放入棺中埋了。下葬当夜他做了个梦，梦境中大巫又来找他。

“我现在很好。”

梦中大巫换了一身装束，布衣白衫，总是凌乱的头发也用白色的带子束了起来，倒是真有点隐世高人的样子。

“就在四海八荒某个没人找得到的地方过着自己想要的日子，我会为你祈福的，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