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虽然是个刻板守旧不知变通的人，但他的某些话，看问题的许多角度还是十分特别的，当日那些话说出来，冷凝香心里虽然不痛快，但没反驳，因为这个世道不会因她的抵触而更改，在这个世道，在大多数男人眼中，无论妻妾，的确都是传宗接代的工具罢了，工具坏了就再换一个，只要有足够多的银子足够多的聘礼，何愁不能再娶？又何愁不能娶更好的！

帝王的妻是妻，妾却有许多不同的称呼，但无论妻妾，和普通人家相比最大的优势就是各有一套宅院，若没有不得了的野心，守着宅院住所，守着一份清静，离是非远些也无人可扰，若有野心吧，玩些诡计耍些手段害害别人，届时母凭子贵一步登天，若儿子贤能，便成了万人敬仰的皇太后，若儿子愚蠢，也可以效仿汉时吕后垂帘听政，架空儿子政权，大权在握，宗亲皆贵，未尝不是人间美事。

这样进有可进，退有可退，仔细思量，冷凝香瞬间明白那些官宦人家的女子为何要挤破头挤进后宫给皇帝做小了……

从父亲那里得知如今皇上大她十来岁，冷凝香算着年纪的差异，不可否认当时心中有些不舒服，母亲做媒的那些世家公子，虽然个个酒囊饭袋，但到底和她年纪相仿，即使硬结了缘分，日后相处，也总能找到兴趣相投的事或话题，总归不会太难捱。

可对一个大她十来岁的男人，这个男人又是一国之君雄韬伟略，她这样一个未出阁对男女之事无半点经验的女子能和他说什么，做什么？日后相处若是惹他不痛快，他一怒之下杀了她株连九族如何得了……

在踏入宫墙之前，她想了许多许多，虽然体谅父亲花了大把银钱，花了大把精力，走了许多门路的辛苦，但心里还是对宇文邕这个皇帝有些介怀，她始终不知走这一步是对是错。

不过和他相处了这些天，冷凝香发现这个皇帝和想象中不大一样，不是那种目空一切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帝王，虽然身上有股与生俱来的凌厉气息，但仁慈谦和，不会轻易动怒。他会用并不算漂亮的眼睛含情脉脉盯着她瞧，明明未发一言，却似道尽了千言万语。这时候他就是个凡俗的男人罢了，还有面对繁多奏章的时候，猜不透她心思的时候，他会眉头紧锁，脸上凝重万分……

他有他的苦，他有他的累，他有爱亦有心，他是个有血有肉的凡人。

“也因我伺候过那位娘娘……”伺候她的太监那日小心瞥她一眼，似乎有些担心某句话说错引发她的醋意，“皇上动情是个什么样子，自然是知道的……”

冷凝香以前只是听父亲说过宫里的事情，没想到连这样一个伺候人的奴才说话都是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突然想到日子长了，也许自己以后会和他一样，禁不住有些悲哀。

“他动情？他动情是什么样的……”

其实她对宇文邕动情是什么样子根本不感兴趣，只是觉得这几日下来，这个皇帝和认知中的帝王不太一样，颇感兴趣罢了，和太监说这些也是没话找话，她父亲教过她，要在这宫里长住，住得踏实，首先必须有自己的心腹，有肯真心为自己跑腿办事儿的人，分拨伺候她的太监宫女，就是最好的‘下手’目标……

冷凝香那阵听着父亲的教导，觉得父亲才是真正适合皇宫里生活的人，若换他被选入宫，一定步步为营，步步谋算，后宫之主的位置收入囊中只是迟早问题。

可惜父亲年纪忒大，可惜当朝的皇上，没有纳男宠的雅好……

“就是面对您时那样呗……”伺候她的太监眨巴眼睛答，“我自小家贫，兄弟姐妹又多，母亲养不活那么些孩子，就跟父亲商量，将我卖给人贩子，若卖去好的人家还有口吃的还能有条活路，可没想到造化弄人，人贩子又将我卖入宫里，早早净了身做了太监，太监也要拜师学艺，我跟着师父服侍过不少后宫的贵人，从皇上父亲的那些妃嫔到皇上的妃嫔。自诩眼光还是很准的，皇上对哪个动心，对哪个不动心，我瞅一眼，就能看得八九不离十！”

冷凝香觉得这太监有些好玩，笑道，“呦，你有这么厉害？”

“那可不！”太监答，“娘娘听我一句，这样的机会难得，您可得抓住喽，您可不知这每年被选入宫女子几千，能入皇上眼的少之又少，能让皇上动心的就更少了，您努努力，有什么需要帮衬的只管跟我们说，小的们的前途官途，可都托付在娘娘身上了……”

太监说完，院里大小奴才的眼睛都戳到冷凝香身上，冷凝香叹了口气，心想早知就算被父亲打死也不来了，哎呀，这么多人的命途荣辱，好重的担子！

旱神大人在梦中又和她说了几句，都是些叮嘱她保重的客套话，察觉到她心不在焉，很快消失，这一回‘临走’倒是没生气的模样，还跟她说过几日再来找她。

冷凝香看着旱神大人化作光芒消失，离开的一霎对她喊道：“时隔数千年，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身侧早有良人相伴，若你等来的，是一场负心薄幸的空欢喜，你又能怎么样呢？再说，你是我，又不是我，你以这个样子等下去有什么意义？还不如……还不如……”

伤人的话，她不忍说，即使对方是位神明。那光芒停在空中，绕着她兜了一圈，旱神大人的声音响彻四周。

“你是不是想说，与其我以这个样子等下去，还不如忘了他？”

冷凝香犹豫片刻，点头，“毕竟几千年了，你上一世未等到他，上上一世也未等到他，世世都未等到他，未必这一世就能等到他，再说还有很多可能性，或许他早另娶，你又何必执念？”

“是啊……何必执念……”她重复了她的话，无喜无悲，“可是就是想等等看啊，即使我有些直觉，总觉得……总觉得自己或许生生世世都等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