嫘祖那一声叹得悠长，她虽脾气有些奇怪，却是个聪明的女子，话已至此，又怎能不明白。

又是良久的沉默，接连几杯茶下肚，嫘祖才又开尊口。

“其实也没想过逼你。”她道，“也知道逼不了你，提出这件事，也知对你有愧……”

寒少宇喝着茶，听此话眉一蹙，察觉到嫘祖这话并非卖可怜也并非说谎。

“想必你也知道了，君上在四公主身上做的事……”

她指什么？是用仙娥魂魄修补四公主的残魂么？

接着听下去，果不其然。

“当年情势所迫，也是魃儿命不该绝，恰好有这么一桩因缘。”嫘祖缓缓道，“因为地府执行疏忽，那仙娥魂魄不全，若继续转生，还是世世痴傻，若被天庭查到这事情，十殿阎王一定会被追责……所以其中一位阎王就写了封书信给君上，本是想让他出面同玉帝说几句好话免了他们的刑罚，恰逢君上得了残魂修复之法，正焦虑该从哪儿找些残魂来补，接到这封书信喜出望外，当即就入了一趟冥界，和十殿阎王商议这件事，后来又跟玉帝说明，玉帝听到这事也没有惩罚地府的心思，毕竟那仙娥本就触犯戒律被罚下界，为此事问责十殿阎王，有些小题大做，也会寒了冥界无数鬼差的心。正好君上去找他替十殿阎王讨情，玉帝得知君上打算，觉得以魂补魂是一桩好事善事，便允了，只是在做成这件事之后，四公主下界养魂轮回，第一世姻缘是那金童子时，大家都以为或许是凑巧，然而到了第三世仍是他，君上才发现自己一时疏忽铸成大错。”

“可姻缘之事，不是有石可查？”寒少宇道，“不是说冥界忘川之畔有一块石头，是女娲娘娘炼石补天后，用泥造人时，每造一人便用一沙砾计数，后来那些沙砾终成一硕石，女娲娘娘将其立于西天灵河畔，此石因始于天地初开，受日月精华灵性贯通，后不知过了几载春秋多少光阴，天际突然一声巨响，一石直插云霄顶于天洞，似有破天而出的迹象。女娲娘娘大惊失色，见此石头重脚轻，直立不倒，大可顶天，长相奇幻，竟凭空生出两条神纹，将其一分为三，纵有吞噬天，地，人三界之意。女娲娘娘恐这石成精堕魔为祸世间，急施魄灵符将石封住，心想四海八荒神族早兴，造人之后，独缺姻缘轮回神位，便将其封为三生石，赐它法力三生诀，将其三段命为前世，今生，来世，并在其身上又添了一笔姻缘线，一直从今生延续到来世。而为了更好约束这块灵石的魔性，女娲娘娘思虑再三，决定将其至于鬼门关忘川河畔，掌管三世姻缘轮回，而此石直立后，神力大照天下，有上天入地本事的，无论人神还是妖魔，都入冥界跪求姻缘一睹前世今生，听说因此冥界的十殿阎王十分头疼。那既然有这块石，君上大可以去查查四公主每三世的缘分就好了……”

“可这块石只能看三世缘分啊……”嫘祖道，“四公主轮回的第三世，姻缘仍牵在金童子身上，君上才发觉不对，亲自去了忘川河畔窥探三生灵石，到第四世仍是，第五世仍是，之后亦如此，君上才明白过劲儿来，竟然是以魂补魂，冥冥中四公主代替仙娥，成了金童子命定的缘分。”

这话让寒少宇有些混乱，好半天才理清其中干系，缘由天定，他虽去过冥界去过忘川彼岸多次，却懒得去这块石头前看看自己缘定何人，其实说是懒也不尽然，只是洒脱随性更信天信命信自己，而非一块死气沉沉的石头。

“神君这样说就不对了。”

再见孟婆已是数百年之后，那时将沥胆封印在黄泉之下托她照顾，她还要请自己喝一碗孟婆汤，寒少宇却没想到送走亲子再入冥界，消沉在这彼岸黄泉，这孟婆却又出现在这里扰他清静，还说若他惦念，该去三生灵石上看看，说不定他命定姻缘并非四公主，而她于他不是善缘只是孽缘，虽然善缘孽缘均是情缘，结果却相差十万八千里，是孽缘，落到如此境地也不稀奇。

他那日醉得离谱，素日又轻视那块石头，就回绝得干脆，还说他自个信命由天定，也信命由己造，但不管信什么都不会信一块死气沉沉的石头，还说女娲娘娘也是无聊没事做，设了这样的石头神仙在冥界，不能动不能移的，倒是因此给十殿阎王和鬼差们造成不少麻烦。

“女娲娘娘不会无缘无故做一件事。”孟婆仍旧戴着头纱穿一身黑，手拿木杖，同上回一样的装束，“神君是醉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胡话。”

他当时的确醉了，醉眼朦胧瞧着那位，却不认为自己在说的都是胡话。

“你过来，我告诉你件事情。”

孟婆走近，侧头附耳过来，寒少宇嗅到她身上的死气用拳头捶了捶眉心，他怎么忘了自己酒醉却不影响嗅觉，真是折磨鼻子。

但还是对孟婆耳语道：“你不知道，以前随帝君征战，部落里有个通天的大巫，堪称神人，断吉凶算姻缘，从来没错过，他跟我说过……他说这姻缘情缘，分善缘孽缘，善缘善终，孽缘恶终，他还说命定姻缘，若这一世不幸夭了，还有四十八世有再续的机会，若四十八世都未续得，便永世不再相见，而他就是有这通天的本事，可断命定姻缘……”

“那应龙神君怎么不问问大巫自己的姻缘？”

寒少宇记得当时孟婆问这句，自己醉眼朦胧，哈哈大笑。

“我都跟你说了，本君信命由天定也信命由己造，唯独不信石头，自然也不会信大巫，他说冰火相恋必有所失，我当年不信，今日即使落得这般境地也不信，一切只是凑巧罢了……”

“真是凑巧么？”

孟婆当时叹了一声，身形一晃，消失在忘川之畔，寒少宇醉卧在彼岸花丛中，远远看了那块三生灵石一眼，玉石般剔透光洁的一块石头，光彩照人，一大半矗立在水面上，一小半沉在水下，上头隐约可以瞥见些字迹，那石头旁似乎站着一个人影，揉了下眼睛再看，那人影又消失了，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喝太多看花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