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搭建竹屋只用了几日时光。

因为祖父始麒麟喜爱雕刻，寒少宇早年的许多时光都是和他腻在一起，同各种各样的奇木怪石打交道，搭建竹屋这种事，虽没什么经验，却有些基础。

他记得那几日他忙于搭建，青鸟就站在竹梢上看他忙碌，偶尔会飞出去找林中的鸟儿玩上一会，再回来，还是会停在竹梢上，眨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静静看着他。

当年不识真面目，还真将他当做一只资质愚钝的小青鸟，寒少宇记得搭好屋梁那日，月光如银从几根屋梁上透下来，他倚着半面竹墙，面前是一堆篝火，小东西窝在怀中并未入睡，他看着四面漏风的竹墙，伸出手指点了点鸟喙。

“这是第几年了？”

青鸟睁着眼睛看着他，轻鸣一声，目光清澈如水。

“你这只蠢笨的小东西，跟我这么多年，喂了你多少龙血还是连个形都化不了，你要是能化形多好，我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青鸟将头埋进胸口，这一回，连叫也懒得叫，星空如盘星辰如子，寒少宇合上眼，他知道之后又是几日辛劳。

如今再想，小东西就是彻头彻尾的小混账，明明会化形也不愿帮衬，就喜欢躲在旁侧看他挥汗如雨……

“故地重游的感觉如何？”

思绪被老凤凰一搅，满腔思念也戛然而止。

“你不说话的时候，世界很美好。”

寒少宇瞥了眼老凤凰，径自进入竹屋，老凤凰此次是冲青丘的石池而来，必然是要在此处耗上一段时间，若是只有他们三个大老爷们，住哪里怎么住都无所谓，但凰烈和凰菁是女孩子，住白芷诺那狐狸洞总不方便，干脆将竹屋收拾一番，给她们两人住下。

“我说话的时候，世界也很美好。”老凤凰坐在廊下，哼着小曲扇着扇子，回得没皮没脸。“你这算不算‘睹物思人’？或者更准确点说，是‘失去后才知拥有’……”

寒少宇摇头不答，跟老凤凰在这个境况下斗嘴，他一定会输。

“杀了文君，对不对？”

凤熙一怔，而后又笑了一下。

“后悔了？”他问道，“这可不像你，你应龙神君可是出名的‘白战神’。当年九黎蚩尤虽然凶蛮，却才华绰约，推动农耕，冶炼金属，创造刑法，这一桩桩一件件，如今回顾都是功绩，也算得上文明的开创者，若不是世上出了个知人善任的公孙轩辕，我看这天下，迟早就是蚩尤的，你当年为君上杀了如此了得的一位部落首领，眼可是眨都没眨一下，事后也没问过对错，今个是奇了怪了，杀了个该杀的孽障，怎么就追问起对错了，这可不像你……”

“没什么，突然想起来，也就问问罢了……”

“你是不是在想，他会不会不喜欢你这么做？”凤熙倒聪明，寒少宇不说，心思却被猜透，“我觉得他不会在意这种事，毕竟要细论，你杀孽可不少……”

说的倒也是……

只是如果青鸟在的话，境况是不是会好一点，有他劝着，文君也许不会死，他也不用再背杀孽。

“你那天去敲龙皮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云藏早策马去狐狸洞通报，两个女眷在竹屋里收拾打扫，他同凤熙落得清闲，正好有空聊些事情，只是没想到凤熙竟会问这个。

“我当时在南郊，只听到两声鼓响，你没来得及擂第三下，是不是跟四公主有关？”

寒少宇未想好措辞解释，凤熙又问：“她在那里？是她阻止你的吧，你们那天是不是说了什么，难怪轩辕殿前，她会是那样的态度……”

寒少宇摇头，来青丘探望半血狐狸是散心，最近发生的事让他身心俱疲，他暂时不想谈这件事情。

“你这样子，倒是可以确定她真和你说了什么了……”

谁知他越不想谈，凤熙就越猜得通透。他坐在廊下扇着扇子，虽还是笑得，却没了往日的轻佻，凑过来攀上他的肩膀，竟然开导起他来。

“其实她是你的心结。”凤熙攀着他的肩膀道，“她死去那天，就在你心里种下一个死结，你又是一根筋，日子长了，这个结也越缠越死，其实你清楚当年的四公主早就烟消云散，如今回来的，只是君上替自己曾经的罪过寻的‘解脱’，只是不巧，回来的这位魂魄的一部分还是四公主的残魂，你对四公主有情有爱，虽知前缘早断，仍抓着希望不想撒手。你老是这样子总不是办法，但不撒手的是你自己，又没人能帮你。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其实在我看，你就把她当作住在九重天的一个凡人，和自己没有半分干系，消了心结，才能活得舒坦……”

其实老凤凰所述，寒少宇又怎能不知，可知如何，不知又如何，他明知该放下，又确实放不下，这样的窘境，以前也没经历过，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窘境。

“你这性子真是……”老凤凰见他不说话，又开口，“难怪刚记事的时候，母亲总说舅舅舅母最担心你，今个我总算知道是为什么了……”

“你说……对青鸟，我心中有结，算不算得无情无义？”

凤熙一怔，似乎没预料到他会开口问他，沉默半晌，笑了笑，“你心中有结不是一天两天，他若气你无情无义，又怎么会舍弃大千世界那么些漂亮的精怪野仙陪你，两千多年可不短，而且‘情义’这东西，看你如何理解了，或许对我那亲亲堂弟，你这样是有点狼心狗肺，但若你能果断舍了四公主，斩断情丝跟她势如水火，那却是真的狼心狗肺了，他不是不明就里的野仙，总是可以想清其中道理的……我不喜欢夸人，尤其不喜欢夸你，但今日我要跟你说，二表兄是这四海八荒内，难得的有情有义的神仙。”

寒少宇没对这番夸赞说什么，但心情却不似之前阴霾，老凤凰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但如今的他，心结不止四公主一桩，青鸟离开轩辕神殿那日，他就已亏欠他许多情谊，上回擂龙皮鼓和四公主起了争执独自在长安喝得大醉，又被青鸟捡回照顾，便又亏欠了他一次，这亏着欠着，再加上海棠花林的一眼钟情，绕在一处缠得死死，就又多了一桩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