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熙那天心绪不定，在医官处撒了大半天疯，寒少宇能体谅他心情，对他们这些活了太久的神族来说，这世上多个亲人是值得庆贺的事，尤其青鸟很有可能还是凤熙小叔父的遗腹子。

寒少宇躺在床榻上，听着帐外凤熙和兄长商议寻找青鸟的事有些心酸。

太古诸神混战时他是一方神族公子，虽然因为混种关系，并不能得到族人承认，但有父亲师父庇佑，即使族中有议论，也顾忌父亲和师父威严，不敢放肆挑衅，居心叵测者也只敢暗中作梗害他，可即便是他被谋害，被扔进火山口小命堪忧，父亲和师父也会将他找回来，母亲和兄长也会照顾他，等他恢复了，照样是麒麟城作威作福的贵公子，是父亲麒麟少宗主的宝贝儿子。而等麒麟族和应龙族都殁了，他带着妹妹在外流亡了几年，兄长在黄帝部族有些威望，他带着妹妹投奔，又被有熊礼遇，年轻的公孙轩辕和他脾气相投，重贤任能，他又凭着早年师父教授的一身本事，金戈铁马战功赫赫，成了战神，而后逐鹿一战天下声名，黄帝飞升，封殿南郊……

回顾此生，虽然被声名所累，但总归是平顺，危难之际身边有兄长有表弟，虽然辜负不少女子青睐，说到底，也没过过饥寒交迫举目无亲的苦日子。但是青鸟呢……他有什么？只是因自己野仙的身份，只为单纯陪陪自己，就隐藏仙气两千余年，甘愿化成一只巴掌大的小鸟……

寒少宇靠在床上，医官帮他更换伤药，叹了两叹，他说想起那年青鸟受伤寒少宇捧着青鸟进殿火急火燎的情形，那一幕似乎还在眼前，一晃多年光阴飞逝，却没想到如今事情会变成这样。

“两位神君如果说的是真的，那那颗凤灵珠就太神奇了……”医官喃喃道，“我在九重天待了这么久，自诩珍宝也见过无数，却没想这世上还有这种神奇的东西，能隐藏仙气多好啊，您可不知道，小仙每次入凡界寻找药材，虽然变化成凡人模样，总能遇见些修仙的道人法师，也是奇怪，那些人明明是肉体凡胎，却偏偏能嗅到小仙身上的仙气，遇见真心向善的还好，参拜一阵聊几句也就打发了，遇见居心叵测的，就得兵戈相见。小仙明明是一介医官，专管伤痛病患，结果呢？去凡界采药几次，武艺仙法倒有惊人长进……”

寒少宇闭起眼任凭医官在伤口上折腾，听他絮絮叨叨说着下界的事情，其实说来也奇怪，这仙界跟凡间，凡间跟仙界真是越来越相像，原以为神仙偷懒已经罕见，没想到凡人修仙也可以懒到无药可救，竟然有居心叵测者，想捕捉已经飞升的神仙仙体来提升修为。

“我心中有一事不明想问问你……”思忖半晌，寒少宇还是决定问出来，“一个神仙，如果遭遇不测，魂魄支离破碎，后被人用仙法修复，放在肉体凡胎中滋养上千年……又归来……需要多久才能忆起前情往事？”

医官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抚须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他，良久道，“应龙神君问的可是四公主女魃的事？撇去这个问题不答，小仙却要先问问您，您是想她忆起？还是不想她忆起？”

寒少宇猝然一愣，他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自然也不知道答案。当年情深，他亲眼目睹女魃拼尽修为魂魄支离破碎，以为她就此消失世间再也不会回来，可是谁想就在那天，女魃回来了，就站在他身后叫了他一声，一声“应郎”，阻挡了他脚步的同时，也唤起那么多年的离愁别绪……

君上说，她记得他，却难拾当年情深。

这句说得轻巧，然而于他却是打击，寒少宇从未想过有这样一天，他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进无可进，退无可退，估计那些愚笨凡人的演绎评书中的故事都未有如此精彩，在同一天得失兼备，而权衡之下，最终还是得而复失，就那么一声“应郎”，他失去俩人，一个是千年前就默认失去的，另一个，却是瞬间离他而去，走得决绝，甚至没有回头望他一眼……

“神君怎么不答？”医官道，“神君若是对小仙的问题心中有答案，自然神君的问题小仙也有答案，神君若是自己都不知道心中所想，那小仙答或不答，其实已没有意义……”

“说说……”寒少宇叹了口气，“前情往事她既然已经忘记了，我想不想她想起来都是枉然，有些东西强求不得，这只是一个问题，你只用回答我……”

医官若有所思看了他一眼，点头，“神君是顶聪明的人，这个问题其实我答或不答，神君心中早有答案。四公主当年魂魄支离破碎，光华不再，按道理说是没有再生可能……想必是遇上什么机缘光华重现，又被帝君装在瓶子里贴身藏着养了一阵，后来又被帝君安排转生，在下界以肉体凡胎安养，虽然魂魄还是那个魂魄，但滋养魂魄的是肉体凡胎，难免仙魂要沾染些凡人身上的浊气，这点不用我说，神君那日在轩辕神殿该是看到了……”

“嗯。”寒少宇点头，“继续说说……”

“凡间浊气，对仙魂虽无损伤，但浸润越久，这仙魂上的仙气就散失的越厉害……”医官顿了顿，表情有些不忍，似乎他接下来要说的是一件颇为残忍的事，“仙气散失，身为上仙时的记忆情感也会随之散失，等到全都散干净了，仙魂也就和凡人魂魄一般无二，原本的上仙，会因这场劫难，彻底成为一个凡人……”

“所以医官的意思是她的魂魄还有部分仙气，所以还记得我，但在肉体凡胎中滋养太久，身为上仙时的情感已经散失，所以难拾前情往事……”

医官点头，“神君若问四公主需要多久才能忆起前情往事，小仙却不知，小仙一直对这‘仙气’颇感兴趣，最近几百年更是花费不少精力钻研，可惜这无法用医理解释，而且这九重天上这么多神只，有四公主这样际遇的却没有，这是个棘手的难处……实不相瞒，天君和帝君下界时，帝君也曾来小仙处问询，当时却没提是四公主，小仙也很纳闷，奇怪帝君为何要问这个，如今看来，却是为了神君您……”

寒少宇了然，他和轩辕帝君君臣多年，帝君此举，他心中打算寒少宇能够猜到，一方面也许是因‘旧怨’向他赔礼道歉，另一方面他想借此举让自己出山领兵。

如今帝君没动作，无论是赔礼道歉还是说让他出山领兵的事宜，其中缘由，怕是问了医官，得知女魃虽然仍然记得他，却难拾前情往事。如今四公主从下界归来，时过千载，音容全改，周身难以嗅到仙气，若不是魂魄上残留的少量仙气区别，完全就是个凡人，帝君还有什么底气劝他出山领兵？

不过这样也好，当年知晓大巫所说“冰火相恋必有所失”，寒少宇除了愤怒，心中还对四公主的死抱有愧疚，虽然帝君将这事责任完全揽在自己身上，但还是无法免除他心中的愧疚，归根结底，女魃是因他而死，这是事实，无法推卸，如今她不记得前情也好，反正前缘早断，也没有再续的必要，他也早没了那份心境。

“但神君也不要太过伤心……”医官又道，“她记得您，也许在这天上待的久了，有朝一日也能忆起当年情深，届时也不是没有再续前缘的可能……”

寒少宇没有再说什么，他心里的想法，也没有跟医官吐露的必要，他记得当日在轩辕神殿，她一声“应郎”唤起他所有记忆思绪，他踉跄走向那顶轿子，抬手去摸她的脸，他那时因为伤势有些恍惚，此举仅仅是为了验证自己是否身处梦境，她却仓皇躲开，望着他的手，眼中尽是惊恐和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