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九樱醒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桃树下，身上裹着件厚实的翻毛披风，旁边有个火盆，里面的炭烧得通红。

阿娘从茅屋里端着饭菜走出来，见她醒来笑了笑，将饭菜一一排在九樱面前。

“阿爹什么时候来过？”

“不久之前。”阿娘道，“老不死朝南边去了，看方向应该去了应龙神殿。还算这老不死有点良心，知道给自个闺女带件厚衣服来。”

阿娘话中尽是贬低，但白九樱就是从这贬低中听出一些褒扬的意味，也没点破，阿爹阿娘这性子有时候斗气也蛮好玩的。

阿爹去应龙神殿不知是为命中缘分的事儿还是为处置半血狐狸的事儿，其实两桩事儿也是一桩，可惜白九樱想起来就觉得心里膈应，干脆也懒得去猜阿爹跑那么大老远找龙哥哥干吗。

其实她知道这件事儿拖着总不是办法，她在这桃林躲了近半个月的清静，却让阿爹和两个哥哥为半血狐狸的事儿头疼了半个月。但她又能怎样？她不是那种可以随便让什么人走进心里的人，即使是龙哥哥，装进心里，也用了许多许多年的时光。

所以白九樱特别不理解凡间那些指腹为婚或者父母之命的怨偶是怎么过了一辈子，更不知道不经时光蹉跎，那些夫妻是怎么在仓促见面或者见都未见的情况下默许终生。

以前好奇倒是拿这事儿烦过三哥，三哥放下书本默默看他一眼，“凡人的世界，距离很远，书信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人，但是可以纳很多妾。”

当时她根本没听懂，还满狐狸洞追打三哥觉得是他戏弄了她，等到她长大了些，才明白三哥话里的意思，凡间男尊女卑，男人正室娶回家是为父母之命，日后相处有感情最好，没感情也没关系，只是枕旁多一个人，桌上多一副碗筷，反正可以纳妾，看上哪个女子情投意合，再下聘礼娶回家便好，至于后院的问题就是正室的问题，他只负责传宗接代寻欢作乐。

这种现象不止在凡间，在天族和龙族身上都很常见，平心而论白九樱很鄙视这种作为，大抵是青丘是个开明的地方，男女的地位相当，甚至因为祖上出过几个很有能力的帝姬，女子的地位在这片神地还要更高一些。青丘神族除了风流滥情的火狐，其他都崇尚一夫一妻制，也有像阿爹阿娘那样分居再娶的，不过绝对不会出现三妻四妾的现象。

这大抵也是她不喜欢六太子的原因，大哥当时在狐狸洞说和，白九樱无聊就假想了一下自己真嫁给六太子的事，六太子现未婚娶，她又是青丘帝姬，天君就算单看阿爹薄面都会让她成为正室，然而成为正室之后呢？过个几年，几十年，六太子再娶回来一堆四海八荒乱七八糟的女仙，她还得帮忙打理他的后宫，要和那些女仙争风吃醋要和那些女仙勾心斗角，想一想都觉得很累，真要是这样，她还不如嫁给半血狐狸……

嫁给半血狐狸？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白九樱一怔，手里的筷子掉落在地，阿娘用她的筷子敲了敲她手背，抱怨一句，又起身去屋里帮她拿新的筷子。

白九樱刚平静下来的心绪又乱了，独自纠结的时候，一片祥云从天上飘下来，光华一现，就在桃树间出现个雍容端庄的女仙，那女仙身上穿着光鲜彩缎，裙摆覆着团龙图案，耳坠两颗极大的珍珠耳环，发髻梳得很高，上面插着许多碧翠珠宝，还未走近，就有种富贵逼人的感觉。

“夫人找哪位？”

这夫人妆容不俗，白九樱不敢出口唐突，问了这句那女子却不答，只是一直盯着她瞧，好像她身上有什么东西让这女子特别感兴趣。

“夫人？”

白九樱蹙了下眉，这夫人探究的目光让她觉得不舒服，她不喜欢被人用这目光盯着，只好又开口叫了她一声。

“可是白九樱姑娘？”

那夫人终于开口，白九樱心中疑惑更深，搜刮干净脑袋，也没记起这位是谁，像这位夫人这个年纪的女子她认识的不多，类似这种光鲜打扮的也应该印象颇深，又仔细瞧上一瞧，白九樱确定她并不认识这位夫人，可是她为何知道自己的名字？

“夫人是找我……”

那夫人唇角上扬轻轻一笑，正要说什么，阿娘却刚好拿了新的筷子从茅屋走出来，阿娘见到这位夫人先是一怔，而后脸上颇为惊讶的神色，又从惊讶转为激动，白九樱看她娘脸上的表情，更加好奇这夫人的来头。

“莫三娘，好久不见，我记得我跟天君成婚当天你和狐帝还来天宫参加婚宴，你我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物是人非，你家女儿都已经亭亭玉立，难怪我那个孙子，四海八荒的那么多神族女子都不要，偏偏就看上了你家女儿……”

白九樱听这话就愣了，不用细想也猜出这位夫人身份，不过看她保养甚好，却是不像已为人祖母。阿娘本来见到这夫人还挺高兴，大抵以为故人这趟是来看她的，听夫人这样说，唇边的笑容却敛了。

“苏青大老远跑来，是为你孙儿提亲？”

那夫人自顾坐下，阿娘撤了饭食换上茶水，那夫人点头却不说话，只是从袖子里一一抽出许多礼盒来，层层叠叠，将这树间不大的空间垒得满满当当，白九樱动唇想让她拿回去，这夫人提亲没有提亲的模样就算了，此举却是有些侮辱她，她当她是什么，给些金银珠宝就可以随便嫁进门的那些贱人？

阿娘看她面有愠色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使眼色示意打发这夫人让她来，白九樱只好端着茶杯看向云端，压制心头那股躁动的愤懑。

“莫三娘看这些如何？”

“倒是不错。”阿娘挺直腰板展了展袖子，回这句姿态颇有风骨，“不过苏青还是拿回去吧，你这些东西，我们青丘库里不少……”

那位叫“苏青”的夫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阿娘会这么回她，迟疑片刻，又笑道：“知道你家不缺，这就是个定亲礼，赶明儿你女儿嫁给我孙儿华彬，再让天君给你家抬些更好的，华彬的婚事是天族大事，天族水族早是一家，自然两族同贺，尽显庄重……”

阿娘摆手打断她的话，“苏青还是都拿回去吧，我女儿许过亲了，应龙叔祖就是媒人，苏青来晚一步，再说强扭的瓜不甜，九樱也看不上你们家那宝贝的华彬，你是故人我也不好隐瞒，你们家那华彬我也看不上，你说这丈母娘都不喜欢，你说再多都是没用的……”

白九樱倒是不介意阿娘拿她和半血狐狸的事儿当搪塞，只是觉得好笑，要是远在南郊的龙哥哥知道自个莫名其妙当了回媒人，也不知道是什么表情。阿娘怼人和她的身手一样所向披靡，三言两句，就激怒了这夫人，她满面通红嘴唇动了几动，一抬袖子将带来的东西统统收了，骂了声“不识好歹”，又驾云飞到天上去，一溜烟消失在天边。

“什么东西！”阿娘斜着眼睛瞄了眼天上骂道，“没成亲前就是个龙族水君的郡主，成亲后就是个小妾，每天跟后宫的那些臭娘们勾心斗角我都觉得你活得够累，不好好在你那偏殿呆着，来我桃花林找骂，还说什么天族水族早是一家，你即是水族出身，又为何以天族自居，我呸！”